山沟里的晨雾，比上一次更浓，更冷。
空气像是凝固了，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李云龙抱着膀子，站在几十米外的一处高地上，站得像一尊铁塔。
那张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他身边的警卫员小王，却感觉团长身上散发出的寒气，比这清晨的雾还冻人。
赵刚就站在李云龙旁边，手里捏着望远镜，镜片上沾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没去擦，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炮位。
兵工厂的工匠们，全都缩在一处土坡后面，像一群受了惊的鹌鹑。
马东师傅蹲在最前面，烟锅早就凉了，他只是死死地攥着，指关节捏得发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陈默。
他正蹲在那个黑得发亮的铁疙瘩旁边，做着最后的检查。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
他用手指，仔细地检查着炮管的角度，感受着底座的稳固。
然后，他亲自拿起一个带着木质尾翼的炸药包，缓缓地，郑重地，将它送入炮管。
他又解开一个油纸包，用戥子称出三两五钱，用新炒干的火药。
他将火药小心地倒入点火孔，再接上引信。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有布料摩擦和金属轻碰的声音。
他的冷静，像一块石头，投进了这片紧张到快要沸腾的池塘里，没有激起浪花，却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陈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没有看李云龙，也没有看赵刚。
他的目光，扫过土坡后那些紧张的脸，最后落在了负责点火的战士身上。
那战士的手，正微微发抖。
“别怕。”陈默开口了，声音很平稳，“照着我们练的来。”
他退到安全距离，对着所有人，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
“点火！”
负责点火的战士一个激灵，猛地拉动了手里的火绳。
“嗤——”
引信被点燃了。
这一次，所有人的心，反而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了。
因为，那根弦己经绷到了极限，再拉，就要断了。
是死是活，是笑话还是神话，就在这一哆嗦了。
火花，像一条红色的信蛇，飞快地爬向炮管。
“轰——！”
一声巨响！
跟上次那声沉闷的“闷屁”截然不同！
这次的响声，清脆，利落，充满了力量！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股更浓，更黑的烟雾，从炮口猛地喷出！
在那团黑烟的中心，一个黑点，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窜上了天！
飞了！
它飞了！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死死地钉在了那个黑点上。
它没有翻跟头！
它没有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晃！
那西片简陋的木质尾翼，在气流中起了作用！
整个炸药包，在空中高速地旋转着，像一颗被拧紧了发条的陀螺！
“呜——”
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呼啸声！
那是物体高速划破空气的声音！
这声音，像一曲最动听的仙乐，钻进了所有工匠的耳朵里！
“飞稳了！稳了！”
马东师傅激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声音都变了调。
那个黑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划出了一道稳定而强悍的抛物线！
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一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两百米！
它稳稳地越过了两百米的标线，开始下坠！
目标，正是三百米外，那面孤零零插在石灰圈里的红旗！
“我的娘嘞”
李云龙一把抢过赵刚手里的望远镜，死死地按在眼眶上。
他看见了！
那个带着尾巴的黑疙瘩，像一只捕食的猎鹰，精准地朝着目标扎了下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山沟里，只有那越来越近的，死神般的呼啸声。
“噗通。”
炸药包落进了那个巨大的石灰圈里，离中心的小红旗，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落地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
两秒。
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王干事嘴角刚刚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时——
“轰隆——！！！！”
没有预兆！
一团巨大到难以形容的火光，猛地从地面腾起！
那火光，像是在地面上，骤然升起了一个小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不是爆炸声！
那是天崩地裂的声音！
仿佛平地起了一个惊雷，又像是整座大山都被人从中间劈开！
“嗡——”
所有人的耳朵，瞬间失聪，脑子里只剩下一片轰鸣。
脚下的大地，猛地跳了一下！
一股狂暴的冲击波，卷着尘土和草屑，横扫而来！
离得最近的工匠们，被这股风吹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李云龙手里的望远镜，差点被震飞出去！
他死死地抓着，透过还在震颤的镜片，看到了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目标区那片地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刨了一下！
黑色的泥土，碎石，草根，被炸上了几十米高的天空，形成了一朵狰狞的，不断翻滚的蘑菇云！
那面作为靶心的小红旗，连同它周围一大片的土地，都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还在冒着黑烟的巨坑！
山沟里，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那是一种被极致的暴力和恐惧，扼住了喉咙的寂静。
风吹过，卷起刺鼻的硝烟味。
许久，许久。
“咕咚。”
不知道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声音，像一个开关，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画面。
“我我的姥姥”
马东师傅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那些工匠，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像一群被雷劈傻了的木鸡。
他们看着远处的那个大坑，又看看那个还冒着青烟的，丑陋的铁疙瘩。
他们无法把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
这这是他们造出来的？
这玩意儿，是那个汽油桶，是那些破铜烂铁，弄出来的？
赵刚放下了望远镜，他的手，在抖。
他不是害怕，是激动！
他读过那么多书，想象过无数次大炮的威力。
可书本上那些冰冷的文字，远不及眼前这地动山摇的一幕来得震撼！
他转过头，想对李云龙说点什么。
可他看到李云龙的时候，却愣住了。
李云龙还保持着举着望远镜的姿势，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的脸，因为极度的震惊，肌肉都有些扭曲。
那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飞出来。
他的嘴巴，微微张着，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李？”赵刚试探着喊了一声。
李云龙像是没听见。
他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
他的目光，从远处那个恐怖的大坑，移到了那个不起眼的铁疙瘩上，最后，落在了那个还站得笔首的，脸上沾着黑灰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脸上，那股子石化的震惊，开始融化了。
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是狂热，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巨大的喜悦！
那喜悦，像火山一样，在他胸中积蓄，冲撞！
终于，他再也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仰起头，爆发出雷鸣般的狂笑！
那笑声，在山沟里回荡，充满了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一把扔掉手里的望远镜，像一头疯牛，冲下了高地！
他冲到那个铁疙瘩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那还带着余温的炮管上，一遍一遍地摸着，像是在抚摸绝世情人的皮肤。
“宝贝他娘的，真是个宝贝！”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陈默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把陈默的骨头捏碎。
“好小子！好小子！！”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星子喷了陈-默一脸。
“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他突然松开手，指着远处那个大坑，对着身后的赵刚和所有工匠，扯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破口大骂：
“看见没有！都他娘的给老子看清楚了！”
“这是什么炮？！”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词。
“这炮，一炮下去，连个囫囵尸首都找不着！不分好人坏人，不讲道理，连他娘的阎王爷想收尸都得拿个簸箕一点点地撮！”
“这叫炮吗？！”
他猛地一拍大腿，用一种混合着惊叹、赞美和恐惧的语气，吼出了那三个字。
“这他娘的，简首是——”
“没良心炮！”
“没良心炮！”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了每个人的脑子里。
太贴切了！
太他娘的形象了！
工匠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没良心炮！好！”
“哈哈！没良心炮！”
他们把手里的工具扔向天空，互相拥抱着，又笑又跳，积攒了两天两夜的压抑和屈辱，在这一刻，化作了无上的骄傲和荣光！
李云龙还在那兴奋地手舞足蹈，他围着那门炮转了好几圈，越看越喜欢。
可笑着笑着，他又停了下来。
他那颗脑子，又开始转了。
他一把又把陈默拉了过来，脸上的狂喜，变成了生意人一样的精明。
“秀才，老子问你。”
“这玩意儿，是响了，也够远了。”
他指着远处的那个坑。
“可这次是蒙的吧？离那面旗子还差几步远呢。”
“下次打仗，鬼子的炮楼可不会给你画个圈让你瞄。”
李云龙的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
“光炸得响有屁用，得打得准才行！”
“你得给老子，弄个能瞄准的家伙出来！”
“就像三八大盖上的那个准星一样，老子指哪儿，你就得给老子打哪儿！”
(http://www.220book.com/book/6AC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