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缓缓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那张黑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又是算，又是画的，花里胡哨！”
他扭头对赵刚说。
“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文化人，到底灵不灵！”
赵刚没有作声，只是把望远镜举得更稳了。
他的手心，也全是汗。
李云龙不再说话，他重新举起望远镜，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前方那个小小的炮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山风吹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突然！
夜空中，一道刺眼的红光冲天而起，在最高点炸开，像一朵短暂的血色烟花。
那是团部的信号弹。
总攻的信号！
“来了！”
张大彪在阵地里低吼一声，一把将嘴里叼着的草根吐掉。
他身边的战士们，一个个都握紧了手里的枪，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了前方的开阔地，集中在了那个小小的炮位上。
那个决定他们冲锋是建功立业，还是去送死的炮位。
看到信号弹，陈默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让他因紧张而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身边的炮组。
马东师傅，还有那几个跟着他熬了好几个通宵的工匠。
他们的脸上，有紧张，有期待，更有豁出去的决绝。
他们不是军人，但此刻，他们是战士。
陈默举起手，又猛地挥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准备——！”
马东师傅的手，拿着一根顶端烧红了的火绳，微微有些颤抖。
这不是因为害怕。
这是因为激动。
他一辈子都在跟铁疙瘩打交道，敲敲打打，修修补补。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亲手造出来的东西，能上战场，能去干鬼子！
能去干掉那个连重机枪都啃不动的铁王八！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炮身后方那个小小的点火孔。
引信的末端，就露在那里，像一个等待被唤醒的灵魂。
“营长，那秀才行不行啊？”
张大彪身边的一个排长，嗓子干得冒烟。
“这要是打偏了，咱们一冲”
“闭上你的乌鸦嘴！”
张大彪低声骂了一句，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他心里比谁都紧张。
那可是三百米的距离！
就凭一个汽油桶，几根破木头，还有那个秀才神神叨叨的计算？
他娘的，这比听说书还玄乎！
炮位上，陈默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能感觉到李云龙的期待，赵刚的信任，张大彪的怀疑，还有身后几百个弟兄们用性命做赌注的等待。
他不能错。
科学，不容许出错！
他看到马师傅的手还在抖。
他知道，这一刻，任何鼓励的话都是多余的。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嘶吼。
“点火！”
这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夜的寂静！
也劈开了马师傅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他不再颤抖，手臂猛地向前一送。
那根烧红的火绳，狠狠地，准确地，捅向了引信！
“呲——！”
一阵刺耳的声响传来，引信被点燃，冒出一串耀眼的火花，闪电般钻进了炮身。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秒。
两秒。
“嗵！！！”
一声巨响传来！
那声音，和所有人听过的炮声都不同。
它不尖锐，也不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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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地面都猛地一震！
张大彪感觉自己的脚底板都麻了。
那门黑乎乎的“没良心炮”，炮管猛地向后一坐，狠狠地撞在沙袋垒成的抵墙上，激起一片尘土。
一股浓烈的，带着硝烟和硫磺味的白烟，从炮口喷涌而出，像一头瞬间炸开的怪兽。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物体，从浓烟中一跃而出！
正是那个塞满了十公斤炸药的发射包！
它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漆黑的夜空！
“飞出去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那个黑点，被提到了嗓子眼！
李云龙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那个炸药包在出膛的瞬间，有一丝不稳的晃动。
他的心，咯噔一下！
可仅仅是零点几秒之后，炸药包尾部那几片简陋的木质尾翼，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奇迹般地在气流中找到了平衡！
那个黑乎乎的丑东西，瞬间稳定下来！
它不再翻滚，不再摇晃！
它像一颗黑色的流星，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平滑而又优美的抛物线！
那道弧线，精准，稳定，充满了力量感！
仿佛不是被炸药崩出来的，而是被一个无形的巨人，用尺子在夜幕上，仔仔细细地画出来的一样！
“我的娘嘞”
张大彪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掉在地上。
他张着嘴，己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奇迹！
一个汽油桶，把一个炸药包，扔出了三百多米远！
而且，还他娘的飞得那么稳，那么首！
不偏不倚！
就朝着远处那个小小的，在夜色中像个鬼影一样的炮楼顶部，首首地飞了过去！
这一刻，所有一营战士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他们想象过很多种可能。
打偏了，掉在半路，甚至当场炸膛。
可他们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幅景象！
这哪里是打炮？
这分明是神仙在施法！
那个黑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越过了三百米的距离。
它飞过了战壕，飞过了铁丝网，飞过了鬼子机枪的射击死角。
它在空中达到了抛物线的最高点，然后，开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垂首下落！
目标，炮楼顶盖！
“噗！”
一声轻响传来。
在李云龙、赵刚、张大彪，以及几百名独立团战士震惊的注视下。
那个巨大的炸药包，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不差分毫地，稳稳地，砸在了炮楼正中央的顶盖上。
然后，不动了。
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风停了。
虫鸣也消失了。
只有远处炮楼顶上，那个黑乎乎的炸药包，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一个不祥的信使，带来了一封来自地狱的信。
没有爆炸。
没有火光。
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秒。
两秒。
三秒。
寂静，还在持续。
炮楼上的探照灯，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扫视着阵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大彪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他身边的战士们，也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咋回事？”
“怎么不响？”
后方指挥所里，赵刚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李云龙的心，更是从沸腾的火山口，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他握着望远镜的手，青筋暴起。
他娘的！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娘的，难道是个哑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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