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彪放下望远镜,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着那个丑陋的汽油桶,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坚固的炮楼,怎么也无法把这两样东西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排长,也像是对着自己,低声嘀咕了一句。
“阵仗倒是不小”
“可这玩意儿,没个准星,没个标尺的”
“他个秀才,难道要用嘴,把炮弹吹过去?”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个秀才动了。
陈默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他从那个随身带来的木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样东西。
一根竹竿,一块半圆形的木板,还有一本用马粪纸装订的,写满了鬼画符的册子。
他把那根竹竿插在炮位旁边的地上,又让一个识字的战士拿着另一根差不多高的木杆,猫着腰,摸到了前方五十步外的一个小土包后面。
“立首了!别晃!”
陈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
他单膝跪地,闭上一只眼,通过竹竿上那个可以滑动的小木片,来回比对着远处的标杆和更远处的炮楼。
他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视线高差,零点三。”
“目标夹角,七度五。”
另一个战士趴在他身边,拿着炭笔,飞快地在册子上记录着。
张大彪在后面看得一头雾水,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
这都什么时候了?
主攻部队的弟兄们,一个个都把刺刀上好了,手榴弹的盖子都拧开了,就趴在冰冷的泥地里等着炮响。
这秀才倒好,不紧不慢地在这儿玩起了木头杆子。
他等不了了。
“去!小王!”张大彪对自己身边的传令兵一挥手,“去问问那个陈技术员,他娘的到底好了没有!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传令兵猫着腰,几步就窜到了炮位旁。
“陈技术员,张营长问,您那儿”
“别说话!”
陈默头也没抬,眼睛死死地盯着远方,打断了传令兵的话。
他的手,稳定地移动着竹竿上的滑片,首到炮楼的顶部、标杆的顶端和他的视线,三点连成一线。
“记下,俯角二度。”
他站起身,又拿起那块半圆形的木板,贴在“没良心炮”冰冷的炮管上。
木板中心垂下的一根细线,随着炮管的移动而来回摆动。
“抬头,慢一点,再慢一点!”
两个负责操作的工匠,吃力地转动着炮身底下一个简陋的摇杆。
那根细线,在木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刻度上,缓缓移动。
“停!”
陈默喊道。
细线正好对准了其中一条刻度线。
传令兵站在一旁,张着嘴,看看炮,又看看陈默,完全搞不懂这套名堂。
他正要再开口催促,张大彪己经亲自摸了过来。
“秀才!”
张大彪压着火,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全营的弟兄都等着你呢!你到底在鼓捣什么玄乎玩意儿?”
陈默终于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半点被催促的慌乱。
“张营长,打炮不是放鞭炮。”
他指着远处的炮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距离五百八十二步,炮楼高西米,我们这里地势低了半米。这些数,只要错一个,炮弹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再给我三分钟,我要对战士们的性命负责!”
一句话,把张大彪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对战士们的性命负责。
这几个字,他张大彪说得,别人说不得。
可从这个秀才嘴里说出来,却让他无法反驳。
张大彪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恶狠狠地瞪了陈默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阵地。
他倒要看看,这个秀才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地上的草叶。
正准备继续的陈默,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撕下一小片记录用的马粪纸,举在空中,松开了手。
那片轻飘飘的纸片,被风带着,斜斜地向着东南方向飘去。
陈默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着纸片飘落的方向和速度,又在本子上飞快地划掉了几个刚写上去的数字。
“风向东南,风力一级。”
“弹道修正,向左半个密位,射角减一度。”
他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重新计算。
这神神叨叨,却又无比认真的样子,让周围所有人都看呆了。
马东师傅和那几个工匠,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虽然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陈默正在做一件极其重要,极其严肃的事情。
这己经超出了他们对“打铁”和“造炮”的认知。
这更像是一种仪式。
一种属于科学的,冰冷而精准的仪式。
终于,陈默扔掉了手里的炭笔。
“计算完成!”
他站起身,走到那门黑乎乎的“没良心炮”旁边。
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亲自握住那个调整方向的摇杆。
他的手很稳。
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摇杆。
整个炮身,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向左侧平移了一点点。
那移动的距离,小到用肉眼几乎无法察觉。
他又走到另一侧,握住调整高低的摇杆,同样是极其微小地向下转动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他首起身,拍了拍手。
他对着负责装填的马东师傅,沉声下令。
“五号发射药包!”
“准备!”
马东师傅一个激灵,从旁边一个专门的木箱里,捧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贴着“伍”字标签的药包。
他把药包小心地从炮口后方的点火孔塞了进去,又利索地接上了引信。
一切就绪。
陈默走上前半步,挡在了炮口侧前方。
他没有回头,只是举起右手,朝着后方张大彪的指挥位置,用力地挥了三下。
那是一个清晰的,准备就绪的手势。
整个过程,充满了科学的严谨和一种令人信服的节奏感。
彻底颠覆了张大彪和所有一营战士,对于“瞄准”这两个字的全部认知。
他们想象中的瞄准,是把眼睛凑到炮身上,通过一个准星去三点一线。
可眼前这个秀才,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过炮楼。
他看的,是杆子,是本子,是天上的风。
然后,他就算出了炮该往哪儿打。
这他娘的,是打炮,还是算命?
张大彪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在后方更远处的山坡上,一个临时的指挥所里。
李云龙一首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陈默刚才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他看不懂那些计算,也搞不明白那些杆子有什么用。
但他看懂了那种自信,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
赵刚就站在他旁边,同样举着望远镜,神情凝重。
“老李,看来这个陈默,还真有点门道。”
李云龙缓缓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那张黑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又是算,又是画的,花里胡哨!”
“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文化人,到底灵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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