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室里的空气，仿佛被陈默那句话抽干了。
天才。
粗糙。
集体自杀。
这几个词，像几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张大彪张着嘴，想骂一句“你算老几”，可话到嘴边，又被陈默那双冷静得不像话的眼睛给顶了回去。
那眼神里，没有半点狂妄，只有一种近乎于冷酷的笃定。
李云龙那张黑成锅底的脸，反倒慢慢舒展开了。
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猎人发现新奇猎物时的光芒。
他绕着陈默走了两圈，像是在打量一匹从没见过的骡子。
“哦？”
他拖长了音调，烟袋锅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敲着。
“你小子，口气比老子的‘没良心炮’还大！”
“给老子说说，怎么个执行法？你要是敢跟老子耍嘴皮子，老子就把你塞进炮筒里，一炮给你崩到李家坡上去！”
威胁的话，却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陈默没有被他吓到。
他转身，大步走到沙盘前，将自己那张画满了符号的勘测图，小心翼翼地铺在了团部那张粗糙的军用地图上。
两张图，泾渭分明。
一张是写意的大写，山是山，河是河。
另一张，则是精细的工笔画，山有等高线，地有坡度角，岩石和土质都被用不同的符号标注了出来。
“团长，请看。”
陈默拿起指挥杆，没有指向李云龙凭首觉选的那个挖掘点，反而指向了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凹地。
“团长选的路线，够首接，够胆大。但是，有三个致命的问题。”
他没有卖关子，声音清晰得像是在上课。
“第一，土质。那片区域，地表往下半米，就是风化岩层。咱们的镐头，砸下去就是一个白点，挖掘效率极低。”
“第二，隐蔽。那个位置，看似在悬崖底下，却正好暴露在鬼子东北角那个最隐蔽的暗堡侧射火力之下。我们的人，等于是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干活。”
“第三，排水。那个地势，一旦下雨，雨水会立刻倒灌进坑道。到时候，别说挖了，弟兄们都得被活埋在里面。”
他每说一点，张大彪和几个营长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问题，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在他们看来，挖地道，就是个力气活，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陈默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个“天才想法”背后，血淋淋的风险。
李云龙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
他盯着沙盘，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陈默没有停，他手中的指挥杆，在自己的图纸上，画出了一条全新的，带着平滑弧线的轨迹。
“我的方案，是这条线。”
“从这片凹地入手，这里是天然的视觉盲区。前三十米，是沉积黄土，松软，挖掘速度可以提高至少一倍。”
他指着图上的一连串计算公式。
“坑道不必挖得太深，离地表两米即可，我计算过这里的土壤压力，足够支撑。这样可以大大减少土方量。”
“每前进五米，用木料打一个‘工’字形支撑，这是最稳固，也最节省材料的结构。”
“挖掘出来的土，不必运远，就地堆在凹地两侧，再盖上植被伪装，从山顶看，和原来的地貌不会有任何区别。”
他的讲解，行云流水。
作战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那些刚才还吵吵嚷嚷的营长们，此刻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像一群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看着一个全新的，他们从未理解过的战争世界。
原来，仗还能这么打。
原来，挖坑，还有这么多学问。
赵刚的眼睛里，闪烁着惊艳的光芒。
他发现，自己对陈默的认知，又一次被刷新了。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技术人才了。
这是一个能将科学理论，完美应用到战场实践中的，战略级人才！
陈默放下指挥杆，最后看向李云龙，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按照这个方案，我不需要一个工兵连。”
“给我一个排，三十个人，再配上足够的工具。”
“我保证。”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不仅能将潜在伤亡降到最低！”
“还能将预计的挖掘时间，缩短至少三分之一！”
“轰！”
“缩短三分之一！”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在分秒必争的战场上，时间，就等于胜利，就等于无数条鲜活的生命！
李云-龙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那眼神，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看穿。
他看到了自信，看到了冷静，看到了一种源于知识的，强大到可怕的力量！
“好！”
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刚要下令。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
“团长，恕我老头子说句不中听的。”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五十多岁，满脸褶子，手上全是老茧的黑瘦老兵，正站在门口。
他手里提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工兵锹，眼神浑浊，却带着一股子倔强。
是独立团工兵排的排长，王老蔫。
他是全团公认的“土行孙”，挖了一辈子坑道，闭着眼睛都能闻出地底下的土是干是湿。
王老蔫没有看陈默，只是对着李云龙，把头低了下去。
“打仗，俺不懂。”
“可挖坑，俺挖了一辈子。还没听说过，是靠纸和笔，能把地道给算出来的。”
他用那粗糙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工兵锹。
“山里的土，是活的。今天这儿松，明儿一场雨，就可能变成一滩烂泥。纸上画得再好，到了地底下，千变万化，还得靠咱们这双手，这双眼。”
他的话，朴实，却也说出了在场不少老兵的心声。
是啊，打仗靠的是经验，是手感，是枪林弹雨里练出来的首觉。
这秀才算得天花乱坠，可万一算错了呢？
那可是几十条人命！
刚刚被陈默点燃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微妙起来。
张大彪他们，看看陈默，又看看王老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信谁的。
一个代表着闻所未闻的科学。
一个代表着根深蒂固的经验。
两种思想，在小小的作战室里，再次发生了碰撞。
陈默没有说话，他知道，任何辩解，在“经验”面前，都是苍白的。
他需要证明。
李云龙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不怒反笑。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透着一股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好！说得好！”
李云龙走到两人中间，一手拍在王老蔫的肩膀上，一手指向陈默。
“一个信手感，一个信算盘！”
“那他娘的就都别吵了！”
他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像一只准备看斗鸡的狐狸。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咱们，比一比！”
“王老蔫！我给你一个班！陈默，我也给你一个班！”
“就从明天天亮开始，你们各选一条路，对着李家坡，给老子挖！”
“一天时间！”
“谁挖得又快又好又隐蔽，老子就听谁的！”
“输了的那个，就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去给赢家当副手，打下手！”
“怎么样？敢不敢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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