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脸上的兴奋,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凝固。
那股子得意洋洋的劲儿,僵在嘴角,变成了错愕,然后迅速转为一股被当众驳了面子的恼火。
“不行?”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他娘的,你说什么?不行?!”
他一把揪住陈默的衣领,那双熬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喷着火。
“老子的炮!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觉得老子的刀不够快?!”
周围的战士们,刚刚还沉浸在对新式坑道的敬佩中,此刻大气都不敢出。
团长的脾气,他们都清楚。
这小子,当着这么多人扫团长的兴,怕是要被一脚踹回老家去。
陈默被他揪着,瘦弱的身体像风中的一棵小树,但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害怕。
他迎着李云龙那能杀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团长,这不是胆子的问题。”
“是人命的问题!”
“你想过没有,在那么窄的坑道里,‘没良心炮’一响,那股巨大的气浪没地方去,会顺着坑道倒灌回来!”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李云龙眼前比划着。
“那威力,比鬼子一个炮弹炸在洞口还厉害!咱们守在炮后面的弟兄,连躲的地方都没有!人没被炸死,先被这股气给活活拍死了!”
“拍不死,也得被熏死!”
陈默的声音越发急促。
“炮弹打出去,里面全是燃烧不尽的火药毒气!坑道里不通风,那跟鬼子放毒气弹有什么区别?咱们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坟墓!”
李云龙抓着他衣领的手,微微松动了一下。
他虽然不懂什么气浪,什么毒气。
但他听懂了“拍死”和“熏死”这两个词。
他打了一辈子仗,见过各种各样的死法,陈默描述的那个场景,光是想一想,就让他后背发凉。
张大彪在旁边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他凑上来,想打个圆场。
“那个陈参谋,有那么邪乎吗?开炮不都这样?”
“不一样!”
陈默挣开李云龙的手,转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烧黑的木炭,冲到旁边一个装满了炮弹的木箱前。
他把箱子放倒,在平整的箱板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他先画了一条长长的,像蚯蚓一样的坑道。
又在坑道口,画了一个简陋的炮筒。
然后,他用木炭,重重地画了一个指向前方的箭头。
“这是炮弹,往前飞。”
紧接着,他又在炮筒后面,画了一个更大,更粗黑,指向坑道深处的箭头!
“这是后坐力!是气浪!在开阔地,它散了!可在坑道里,它就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猛虎,会把后面所有东西都撕碎!”
那简单粗暴的图画,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冲击力。
在场的,都是在炮火里滚过来的老兵。
他们瞬间就明白了。
李云龙盯着那块箱板,脸上的怒气,慢慢变成了凝重。
他没再骂娘。
他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脚下的石子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作战室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过了许久,他猛地停下脚步,烦躁地一挥手。
“他娘的!这么个邪乎玩意儿,讲究还真多!”
他抬起头,盯着陈默,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
“那你说!怎么办?!”
“总不能把这十个宝贝疙瘩,真当成烧火棍吧!”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知道,团长这是服软了,这是在问计了。
陈默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他就怕李云龙那股犟脾气上来,非要蛮干。
“办法有。”
陈默走到那堆“没良心炮”跟前,抚摸着冰冷的铁皮炮筒。
“这东西,威力大,但脾气也大。咱们不能由着它的性子来,得给它立规矩!”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同样好奇的炮兵战士。
“我们不仅要让它打得准,更要让它打得安全!”
“给我一个晚上。”
“我给弟兄们,写一份这东西的‘说明书’!”
那个晚上,独立团团部的灯,亮了一夜。
陈默没有睡。
他找来几张团部最干净的马粪纸,借来赵刚那支舍不得用的钢笔,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开始了他的工作。
他知道,给这群几乎不识字的战士写东西,不能用那些之乎者也的词。
得用图,用最简单,最首接的画。
他先画了一个炮筒。
旁边画了一个咧着嘴笑的,精神抖擞的小人,小人旁边写着一个大大的数字:三十步。
下面又画了一个,同样是炮筒。
但炮筒旁边,画了一个龇牙咧嘴,七窍流血的小人,旁边写着:十步。
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叉,打在那个倒霉的小人身上。
安全距离,一目了然。
他又画如何测距。
他画了一个战士,伸首手臂,竖起大拇指,闭上一只眼睛,去瞄准远处的山头。
旁边用最简单的词标注:三点一线,估算距离。
他还画了如何根据距离,来决定放多少炸药包。
一个炸药包,对应一个距离。
两个炸药包,对应另一个距离。
整整一夜。
陈默几乎耗尽了心血,用后世最基础的军事训练图解方式,硬生生手绘出了一本薄薄的,却字字句句都关系到人命的——
《飞雷炮安全操作及简易测距手册》。
第二天清晨。
当陈默拿着这几张墨迹未干的纸,出现在炮兵阵地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炮兵排的战士们,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可他们等来的,不是开炮的命令,而是一张张画着小人的怪纸。
“都过来!每人一份!”
陈默把手册分发下去。
战士们拿着这粗糙的纸,面面相觑。
“陈参谋,这是啥?”一个炮手不解地问。
“是军令状!”
陈默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现在开始,到总攻发起前,你们的任务,不是练炮,是把这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幅图,都给老子刻进脑子里!”
他指着手册上的内容。
“我不管你们识不识字,都得给我背下来!”
“总攻前,我会挨个儿考!谁要是考不过,背不出来,就不准碰炮!”
“这是命令!”
“出了事,我陈默担着!但谁要是敢不按规矩来,出了事,自己去跟阎王爷解释!”
这番话,掷地有声。
炮兵们都傻眼了。
打仗,还要考试?
他们当兵扛枪,靠的是胆气和力气,什么时候听说过还要背书了?
人群里,响起了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就在这时,李云龙和赵刚,并肩走了过来。
李云龙从一个战士手里,拿过那份“说明书”,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看着那画得歪歪扭扭,却无比清晰的小人,看着那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标注,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惊讶,最后,变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古怪神情。
他把手册拍在手心,扭头看向身边的赵刚,那大嗓门里,带着一股子憋不住的笑意和惊奇。
“老赵,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子!”
他用下巴指了指一脸严肃的陈默。
“他娘的,这是想在我独立团,开个学堂啊!”
“我打了半辈子仗,还是头一回听说,操炮之前,还得先考试!”
李云龙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三分无奈,七分却是藏不住的欣赏。
“我这帮炮兵,都快让他给训成秀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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