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笑着从李云龙手里，抽走了那份画着小人的“说明书”。
他迎着李云龙那哭笑不得的眼神，慢悠悠地说道：“办学堂不好吗？”
“能打胜仗，还能让咱们的弟兄们少死几个，我看这是天大的好事。”
他把那几张粗糙的马粪纸，像宝贝一样仔细地叠好。
“老李，你得承认，咱们以前打仗，是有点糙。现在来了个能干细活儿的，你还不乐意了？”
“我乐意个屁！”
李云-龙把烟袋锅往桌上重重一磕，梗着脖子反驳。
“打仗就得有个打仗的样子！搞得这么麻烦，又是画画又是考试，万一贻误了战机，老子第一个枪毙了他！”
话是这么说，可他那蒲扇大的手，却小心翼翼地把赵刚叠好的手册，从他手里拿了过来，塞进了自己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藏一块金条。
赵刚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这家伙，嘴比炮筒还硬，心比谁都细。
就在这时，一营长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连报告都忘了喊。
“团长！政委！不好了！”
他一脸的焦急，指着炮兵阵地的方向。
“炮兵排那帮家伙，跟陈参谋顶起来了！”
李云龙眉头一竖：“怎么回事？！”
“那帮炮兵，都是些老油子，浑不吝的主儿！”一营长抹了把汗，急道，“他们嫌陈参谋的规矩多，说开炮凭的是胆气，不是背书！”
“有几个刺儿头，带头起哄，说陈参谋一个文弱书生，是瞎指挥，根本不服他！”
“现在场面僵着呢，您快去压压场子吧！再不去，那帮兔崽子就要上房揭瓦了！”
“他娘的！反了他们了！”
李云龙一听就火了，一脚踹开凳子，抓起桌上的武装带就往身上勒。
“老子亲自去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敢不听命令！”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赵刚也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炮兵训练场。
离得老远，就听见里面乱糟糟的。
“俺们是炮兵！不是学堂里的娃娃！”
“就是！让俺们背书，还不如让俺们多擦两遍炮筒子！”
“一个秀才，懂个屁的炮！”
李云龙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正要发作，赵刚却拉住了他，朝场子中央努了努嘴。
“老李，先别急，看看。”
李云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场子中央，陈默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炮兵围着，那些炮兵一个个歪戴着帽子，斜着眼，满脸的不屑和挑衅。
可陈默，却一点没有慌乱。
他没有跟他们争吵，只是平静地拿起了一支三八大盖。
“弟兄们，我知道大家不服气。”
他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大家觉得，开炮是力气活，是胆气活。没错。”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可光有胆气，炮弹打到天上去，能吓死鬼子吗？”
他举起手里的步枪，对着远方一个山头。
“今天，我不教你们背书。我教你们一个，能让你们的炮弹长眼睛的法子。”
他让一个不服气的炮手站到他身边。
“你，伸首胳膊，竖起大拇指，闭上左眼，用你的右眼、拇指尖和远处那棵歪脖子树，连成一条线。”
那个炮手一脸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好，现在保持你的头和胳膊不动，换成左眼看，闭上右眼。”陈默继续指挥。
“看到了吗？你的拇指，是不是好像往右边跳开了一段距离？”
那炮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是跳开了一点。”
“这段跳开的距离，乘以十，就是你到那棵树的大概距离！”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
“这叫跳眼法测距！咱们的眼睛，就是尺子！”
这话一出，周围的炮兵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陈默，眼神里的不屑，慢慢变成了好奇。
有好几个战士，己经忍不住伸出胳膊，竖起大拇指，对着远处的山头，一闭左眼，一闭右眼地比划起来。
那场面，滑稽，却又透着一股子求知的渴望。
李云龙那只己经摸到枪柄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
他看着场中那个清瘦的身影，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光测距还不够！”
陈默放下步枪，又拿起那本“说明书”。
“距离三百米，用一个药包！距离五百米，用一个半！距离再远，就得用两个！”
“药包放多了，炮弹飞得没影！放少了，炮弹就砸在自己脚底下！”
“这上面，都给你们算好了！画好了！”
“你们要记的，不是死知识，是能保住你们自己命，还能干掉鬼子命的真本事！”
他把手册，递给那个带头起哄的炮兵排长。
“现在，你还觉得，这是在让你们当娃娃吗？”
那炮兵排长，一张脸憋得通红，他看着手里的图，又看了看陈默，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俺俺试试。”
“光试不行，咱们得比比！”
陈默笑了。
他把炮兵分成两组。
“你们一组，按老法子打！你们一组，按我的法子来！”
“目标，前方八百米，那块秃了顶的岩石！每组三发炮弹！看看谁的炮弹，能给那块石头挠痒痒！”
“好！”
这下，炮兵们的劲头全被调动起来了。
一场别开生面的实弹测试，就这么开始了。
老法子那组，装填，发射，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轰！轰！轰！”
三声巨响，震得地皮都在抖。
硝烟散去，只见那块岩石周围，炸出了三个大坑，东一个，西一个，最远的一发，偏了足有几十米。
轮到陈默指导的这组了。
他们明显慢了很多。
测距，校对，检查药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围观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李云龙也皱起了眉头，这磨磨蹭蹭的，要是真打仗，黄花菜都凉了。
终于，准备就绪。
“放！”
“轰！”
第一发炮弹，呼啸而出，精准地落在了岩石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
“好！”人群中爆发出喝彩。
“轰！”
第二发，几乎是擦着岩石的边飞过去，炸起一片碎石！
“轰！”
第三发！
这一发，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那块巨大的岩石，被炸得猛地一震，上面掉下来一大块！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冒着青烟的岩石。
三发炮弹，落点密集得，几乎可以画在一个圆圈里！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只要知道鬼子的机枪阵地在哪，就能用三发炮弹，把它彻底从地图上抹掉！
这己经不是打炮了！
这是外科手术！
李云龙一句话没说。
他转身就走，那背影，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他回到指挥部，一屁股坐下，点上一支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把小小的作战室，熏得跟失了火一样。
赵刚跟了进来，给他倒了杯水，也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
李云龙猛地把烟头摁灭在桌上。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砰！”
那声响，把赵刚都吓了一跳。
“这小子”
李云龙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他娘的，比老子还会护犊子！”
他看着赵刚，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就知道把弟兄们往前推，用命去换胜利。”
“可这小子，他是在想方设法，让弟兄们活下来，还能漂漂亮亮地把仗打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重大的决定。
“老赵，老子以前觉得，这天底下，最宝贝的，就是缴获一门他娘的意大利炮！”
“可老子现在觉得”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炮兵阵地的方向，那眼神，炙热得像是在看一件绝世珍宝。
“他陈默这颗脑袋，比十门意大利炮，都他娘的金贵！”
赵刚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陈默这个秀才，才算真正地，走进了李云龙的心里。
“既然是宝贝，那咱们就得给他配最好的兵，让他把能耐都使出来。”赵刚顺势说道。
“听说咱们团的神枪手，王喜根，那双眼睛，晚上都能看清耗子跑路。”
“不如，把他调给陈默？”
“再挑几个机灵的战士，给他组建一个专门的炮兵观测组，让他这门‘意大利炮’，能看得更远，打得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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