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将一张张被酒精和硝烟熏得通红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上百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压得空气都变得粘稠。
陈默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手里那个啃了一半的窝头，显得格外碍眼。
他不知道李云龙要干什么。
按照这位团长的脾气，当众给他一脚，或者灌他一碗马尿，都不是没可能的事。
李云龙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那双牛眼，在火光下，红得吓人。
他没有看陈默。
他只是举起手里那只豁了口的大瓷碗，高高举过头顶。
然后，他猛地一倾手腕。
满满一碗地瓜烧，没有洒向自己，也没有洒向陈默，而是呈一道弧线，尽数泼洒在他脚下这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上。
酒液渗入泥土，带起一股混杂着酒香和土腥气的味道。
“弟兄们！”
李云龙的声音，沙哑，低沉，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喝了这碗酒，都给老子安息吧！”
“咱们，给你们报仇了！”
刚刚还喧闹无比的庆功会，瞬间变得庄严肃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默默地脱下军帽，对着那片洒了酒的土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口号，没有眼泪。
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和战士们沉重的呼吸。
祭奠完毕，李云龙猛地转过身。
他那蒲扇大的手，像一只铁钳，一把抓住了陈默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烟草味，扑面而来。
“都给老子听好了！”
李云龙的大舌头有些打卷，可声音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打了胜仗，一个个都跑来跟老子说，说我李云龙指挥有方，用兵如神！”
他“呸”了一口。
“我呸！老子有几斤几两，自个儿心里清楚！”
“要是按老子以前的打法，弟兄们，咱们今天还能剩下多少人，站在这儿喝酒吃肉？”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沈泉，扫过张大彪，扫过那些脸上还带着伤疤的连排长。
“沈泉！你他娘的说！要是让你带头往上冲，你那个突击连，得扔下多少弟兄？”
沈泉那张黑脸涨得通红，他梗着脖子，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报告团长！至少一半！”
“张大彪！你呢？”
“也差不多！”
李云龙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听见没有？都听见没有？”
他猛地将陈默往前一推，差点把这个瘦弱的参谋推倒在地。
“这次，咱们能这么利索地干掉山崎这个狗娘养的！”
“咱们能让一大半的弟兄，囫囵个儿地回来！”
“头功！不是我李云龙的！也不是你们这帮兔崽子的！”
他高高地举起那只抓着陈默肩膀的手，像是举着一面旗帜。
“是他！”
“是咱们独立团，新来的‘技术秀才’，陈默！”
全场，一片死寂。
战士们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个在团长手底下，显得有些单薄，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参谋，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他们知道陈默有本事，可谁也没想到，他们那个天王老子都不服的团长，会当着全团的面，把头功，安在这么一个文弱书生的头上。
“团长”陈默想说些什么。
“你给老子闭嘴！”
李云龙一声咆哮，打断了他。
“老子还没说完！”
他松开陈默，又端起一碗酒，这次，是递给陈默的。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里不服气！”
“觉得他一个秀才，动动嘴皮子，凭什么抢了咱们用命换来的功劳！”
“猴子！”李云告突然吼道。
观测组的猴子浑身一激灵，猛地站了出来。
“到！”
“你告诉弟兄们！炮弹落地，是谁的眼睛，告诉炮兵往哪儿挪的？”
猴子挺起胸膛，脸上的表情，带着一股狂热的崇拜。
“报告团长！是陈参谋教的法子！是王喜根的眼睛！”
“好！”
李云龙又看向炮兵排长。
易杨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你个刺儿头！你告诉老子！要是没有陈参谋画的那些鬼画符，没有观测组的旗子，你们那‘没良心炮’，能打得那么准吗？能一炮就把鬼子的机枪眼给端了吗？”
炮兵排长一个立正，吼得嗓子都快破了。
“报告团长！不能！要是没陈参谋，咱们的炮，就是个没头苍蝇！”
李云龙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沈泉脸上。
“沈泉！你个疯牛！老子再问你！要是没有陈参谋的作战计划，没有炮火给你们开路，你们突击连，现在是不是还在鬼子的机枪口下面，用人命去填？”
沈泉沉默了。
他想起冲锋前，自己对陈默的质疑。
他想起冲锋时，那摧枯拉朽般的炮火，和几乎没有遇到抵抗的攻击路线。
他那张又干又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愧疚。
他猛地端起自己的酒碗，朝着陈默的方向，遥遥一举。
“陈参谋！俺沈泉，是个粗人，之前多有得罪！”
“这碗酒，俺敬你！我替我手底下那些活下来的弟兄，谢谢你！”
说完，他仰起脖子，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哗——！”
沈泉的这个动作，像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全场，彻底炸了。
“陈参谋！俺也敬你！”
“还有俺！要不是你，俺这条腿今天就得交代在山上了！”
“陈参谋牛逼！”
战士们的热情，是那么的首接，那么的滚烫。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协同作战”，不懂什么叫“跳眼法”。
但他们懂，谁能让他们少流血，谁能让他们打胜仗，谁，就是他们的恩人！
李云龙看着眼前这一幕，咧开大嘴，笑得像个孩子。
他一把抢过陈默手里的酒碗，自己先干为敬，然后把空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瓷碗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
他指着陈默的脑袋，对着所有人，发出了近乎疯狂的咆哮。
“都给老子记住了！”
“以后，在咱们独立团，他陈默说的话，就是我李云龙说的话！”
“咱们团，马上要成立一个‘技术科’！他，就是科长！”
“以后谁他娘的敢不听陈科长的，就是跟我李云龙过不去！老子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他再次伸出那蒲扇大的手，重重地，拍在了陈默的肩膀上。
这一次，不再是抓，而是带着一股子无比的欣赏和骄傲。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注定要载入独立团史册的话。
“你小子的脑子！”
“比他娘的一门意大利炮，还好使！！”
“轰！”
整个营地，彻底沸腾了！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几个膀大腰圆的战士，怪叫着冲了上来。
“把陈科长，给俺们抛起来！”
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无数双粗糙而有力的手，高高地举起，然后抛向了空中。
失重感传来，他看到了头顶那片深邃的，缀满了星辰的夜空。
他看到了下面，那一张张仰起的，兴奋的，真诚的笑脸。
他看到了李云龙，看到了赵刚，看到了沈泉，看到了王喜根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孤独的旁观者。
他被这群最可爱，最质朴的战士们，用最热烈的方式，彻底接纳了。
庆功会散去，己是深夜。
陈默找到赵刚，正想跟他商量一下“技术科”的具体章程。
赵刚却先递过来一份东西。
那是一份电报，纸张的边缘，己经有些卷曲。
“旅部刚发来的。”赵刚的语气，有些复杂，“嘉奖令。”
陈默接过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起来。
电报上，全是些官样文章，无非是表彰独立团在李家坡战斗中，英勇顽强，取得了重大胜利云云。
可就在电报的最末尾，有一行用钢笔写上去的，力透纸背的字迹。
那字迹，龙飞凤舞，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陈默认得，那是旅长的笔迹。
上面写着：
“李云龙，把你那个‘技术秀才’的经验，写成报告交上来！”
“另外，让他本人，三天后，到旅部来一趟。”
“我要亲自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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