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坡的山风，带着一股硝烟散尽后的清冷，刮过独立团的临时驻地。
后勤处的院子里，却是一片火热。
缴获的战利品，堆得像一座座小山。
后勤主任老王，正带着人清点，那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都给老子轻点放！”
“那可是九二式重机枪，碰坏了零件，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他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眼睛里放着光，挨个抚摸着那些冰冷的钢铁家伙，像是在抚摸自家婆娘的脸。
陈默走进来的时候，老王正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亲得“吧唧”作响。
“哎哟！陈参谋！”
老王一看来人，立马扔下机枪，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您可算来了！快！快看看这些好家伙！”
他指着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三八大盖，献宝似的说道：“您看这枪，枪栓拉起来，一点都不涩！枪油都还是热乎的！您先挑，挑把最好的！”
战士们也都投来敬佩的目光。
陈参谋可是团长跟前的红人，头功！先挑战利品，那是应该的。
陈默笑了笑，摆了摆手。
“老王，辛苦了。枪我就不要了，我的任务不是打枪。”
他绕过那堆让人眼馋的“硬通货”，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杂物堆上。
那里堆着的，都是些被后勤兵们判定为“没用”的破烂。
烧焦的背包，断成两截的工兵锹，摔碎了的望远镜，还有一些从鬼子尸体上扒下来的，沾满了血污的零碎玩意儿。
“我想去那边看看。”陈默指了指。
老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啊？陈参谋，那边那边都是些没用的垃圾啊！您要是有啥需要，跟俺说，俺给您找！”
“我就去看看。”
陈默说着，己经迈步走了过去。
老王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赶紧跟了上去。
只见陈默走到那堆“垃圾”前，蹲下身子，像是进了宝库的寻宝人。
他拿起一把断了木柄的日军工兵锹，手指在那乌黑的铲刃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颤音，悠长，悦耳。
陈默的眼睛，亮了。
“老王，你看这个。”
他把工兵锹递过去。
老王一脸困惑地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陈参谋，这不就是把破铲子吗？柄都断了，还不如咱们边区造的结实。”
“你再看看这个。”
陈默又从地上捡起一块摔碎的望远镜镜片，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在晨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光。
“还有这个，也帮我收起来。”
老王彻底懵了。
“陈参谋您这是？”
捡一把破铲子，他还能理解为陈参谋节俭。
可捡一块碎玻璃片，这是要干啥？难道团长的嘉奖令上，还管配眼镜？
陈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老王，我问你，咱们的铁匠，能打出这么薄，还这么硬的钢吗？”
他指着那把工兵锹。
“咱们的工兵锹，挖几下硬地就卷刃了。鬼子的这玩意儿，能当斧子使，还能在关键时候挡子弹。你知道这差在哪儿吗？”
老王摇了摇头，像个听天书的小学生。
“差在钢口，差在热处理。这门技术，咱们没有。”
陈“默又举起那块小小的镜片。
“还有这个，叫光学玻璃。咱们根据地，连块像样的窗户玻璃都烧不出来，更别说这种东西了。”
“有了它，我们就能自己造望远镜，就能造炮队的瞄准镜！就能让我们的炮弹，打得更准！让我们的战士，少死很多人！”
老王听得一知半解，什么“热处理”，什么“光学”，他一个字都不懂。
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能让战士们少死人。
他看着陈默那张年轻却无比认真的脸，又想起李家坡山顶上，那些被抬下来的，血肉模糊的弟兄。
他手里的那块碎玻璃，突然变得滚烫。
“俺俺明白了！”
老王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困惑，瞬间变成了恍然大悟的激动。
“陈参谋，您是说，这些破烂都是宝贝？”
“对，都是宝贝。”陈默郑重地点了点头。
“哎呀！俺真是个睁眼瞎！”
老王懊悔得首跺脚，他转身就对着院子里的后勤兵们吼了起来。
“都他娘的别动了！把手里的活都停下！”
“快！都过来！把陈参谋指的这些这些宝贝，都给老子小心地收起来！谁敢再当垃圾扔了，老子拧下他的脑袋！”
一群后勤兵围了上来，看着陈参谋，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敬畏。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
陈默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在那堆“垃圾”里，精准地开着自己的“药方”。
“鬼子电台里那个方盒子，对，就是那个，里面的铜线和真空管，都给我拆出来。”
“卡车发动机上的轴承，撬下来。”
“那几本地图册，就算是湿了，烂了，也要一张张晾干收好。”
“还有鬼子军官皮靴上的铜扣，水壶的铝制瓶盖，甚至是一些精密的小螺丝钉”
他一边说，一边找来纸笔，飞快地列出了一份清单。
那份清单上，没有一支枪，没有一发子弹。
全是些在战士们看来，毫无用处，甚至有些可笑的零碎。
团部窑洞里。
李云龙正和赵刚研究着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老王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团长！政委！”
他把那份清单，恭恭敬敬地，像呈递圣旨一样，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陈参谋列的单子。”
李云龙拿起那张纸，眯着眼看了半天。
他认识的字不多，可上面那些名词，就算他全认识，也看不懂是什么玩意儿。
“轴承？真空管？这他娘的都是啥？”
他抬起头，瞪着老王，“陈默这小子，不给老子要枪要炮，要这些破烂干啥？他想开个废品收购站？”
老王被团长瞪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地把陈默的话，学了一遍。
“他说这些东西，能让咱们自己造望远镜，能让咱们的炮打得更准”
李云龙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了思索。
他不懂什么光学玻璃，但他懂，李家坡那一轮轮精准的炮火，是怎么把山崎的乌龟壳砸烂的。
他把清单往桌上一拍。
“我不管什么鸡出不出，鸭出不出的！”
他那洪钟般的声音，在窑洞里回荡。
“既然陈默这小子说有用，那就一定有用！”
“传我的命令！以后全团上下，打扫战场，就按这份单子来！谁缴获了上面的东西，跟缴获一挺机枪，一个功劳！”
“谁他娘的敢把这些‘宝贝’当破烂扔了，老子就让他去跟阎王爷报到！”
赵刚在一旁，看着那份清单，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他知道，这份在别人看来莫名其妙的“捡破烂”清单，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独立团，乃至整个根据地的战争模式，将要从单纯的缴获和消耗，开始朝着一个全新的，能够自我造血的方向，迈出最艰难，也是最关键的第一步。
这是建立根据地基础工业的火种。
就在这时，窑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野战医院的张医生，连门都来不及敲，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骇和焦急的神情。
“李团长！赵政委！”
李云龙眉头一皱，“老张，你不在医院救治伤员，跑我这儿来干什么？火烧眉毛了？”
张医生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团长！出大事了！”
他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块从伤员身上取出来的，己经变了形的弹片。
弹片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绿色的锈迹。
“我们发现，这次战斗中，重伤员的死亡率，高得不正常！”
张医生的声音，都在发抖。
“不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是因为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极其猛烈的感染！”
“我们怀疑鬼子在他们的炮弹里，加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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