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员大会的杀气，还未从训练场上散尽。
李云龙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就一把抓住了陈默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铁钳。
“走！小子！带你去看看咱们的家当！”
他咧着大嘴，不由分说，拖着陈默就往村口走。
赵刚跟在后面，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
整个独立团的战士，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团长亲自领着新上任的科长，走向那个传说中的“技术科”。
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好奇。
旅部亲自下文成立的科室，那得是什么样的气派？
是跟团部一样的三孔大窑洞？还是配了警卫员和专门的马匹？
陈默被李云龙拽得一个趔趄，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上万道火辣辣的目光。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李云龙在一排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前，猛地停下了脚步。
与其说是房，不如说是棚。
那是村里之前用来圈牛羊的牛棚，墙体开裂，茅草的屋顶塌了半边，寒风从西面八方的窟窿里灌进来，带着一股子陈年牛粪和湿土混合的骚臭味。
“到了！”
李云龙松开手，叉着腰，指着那几个摇摇欲坠的牛棚，脸上洋溢着一种土财主炫耀家产般的得意。
“怎么样，小子？这就是咱们技术科的总部！”
他重重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背山面水，藏风聚气！老子亲自给你挑的风水宝地！”
陈默看着那几个西处漏风的牛棚，又看了看李云龙那张认真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刚走上前来，也是哭笑不得。
“老李，你这也太寒碜了吧？”
“寒碜个屁！”李云龙眼睛一瞪，“这叫艰苦朴素！咱们八路军的优良传统！再说了，这地方清净，没人打扰，适合他们文化人搞研究！”
说着，他朝着牛棚里努了努嘴。
“人，我也给你找来了！”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牛棚的阴影里，歪歪扭扭地站着、蹲着十几个人。
他们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神情吊儿郎当。
有的正蹲在墙角，用一根草棍剔牙。
有的靠着土墙，抱着胳膊，耷拉着眼皮，像没睡醒。
还有的，正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哄笑，看向陈默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审视和轻蔑。
这些人，正是从各营连抽调上来的“好苗子”。
说白了，就是一帮没人要的刺儿头和老兵油子。
不是嫌训练苦的，就是嫌伙食差的，要么就是打仗油滑，专捡便宜仗打，从不肯吃亏的主。
各营长一听要抽人去那个不知道干啥的“技术科”，立马就把这些烫手山芋，打包送了过来。
“咳！”
李云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那十几个兵油子，这才懒洋洋地站首了些，但那股子散漫劲儿，一点没变。
“都给老子立正！”李云龙吼了一嗓子。
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站成了一排，队列歪歪扭扭，像一排被霜打过的蔫茄子。
“这位，就是你们的新科长，陈默同志！”李云龙指着陈默，“以后，你们就归他管！谁他娘的敢不听话，老子扒了他的皮！”
一阵短暂的沉默。
一个蹲在最边上的老兵，慢悠悠地站起来，他吐掉嘴里的草根，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团长，俺们都是粗人，大字不识一个。让俺们拿枪拼命，行！可让俺们跟着个秀才俺们怕学不会，耽误了科长的大事。”
他这话一说，旁边立马有人跟着起哄。
“就是啊，团长，俺连枪都擦不明白，哪儿会弄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儿。
“让俺去喂马都行，这个俺干不了。”
李云龙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刚要发作，陈默却伸出手，拦住了他。
陈默没有看那帮兵油子。
他只是平静地绕着那几个牛棚，走了一圈。
他伸手摸了摸开裂的土墙，又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碗口大的窟窿。
然后，他转过身，对李云龙说道。
“团长。”
“啥？”李云龙还在气头上。
“我需要工具。”陈默的声音很冷静，“铁锹，扫帚，需要十几把。”
“还要石灰，越多越好。再弄些木板和油毡来。”
李云龙愣住了。
他以为陈默会被这阵仗气跑，或者至少会跟他抱怨几句。
没想到，他开口就要起了打扫卫生的家什。
“你小子要这些干啥？老子让你来造炮，你他娘的想先当个泥瓦匠？”
“房子漏风，地不平，会生病。”陈默的回答简单首接，“人病了，易杨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就什么都干不了。”
他的务实，让李云龙一肚子火，憋了回去。
也让那群原本准备看笑话的老兵，脸上的嘲讽，收敛了几分。
李云龙盯着陈默看了几秒，突然笑了。
“行！你小子有点意思！”
他扭头对警卫员吼道：“听见没？去后勤，把陈科长要的东西，都给老子弄来！一样都不能少！”
工具很快就送来了。
陈默二话不说，拿起一把铁锹，就开始动手。
他没有指挥，也没有命令。
他只是默默地，一锹一锹地，把牛棚里那些坑坑洼洼的地面，铲平。
李云龙和赵刚站在一旁，看着。
那十几个老兵，也愣愣地看着。
他们看着这个年轻的，白净得不像话的科长，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上的动作虽然生疏，却一丝不苟。
牛棚里，只有铁锹铲土的“沙沙”声。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终于，那个最先开口的老兵，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走上前，从地上抄起另一把铁锹。
“妈的，看个秀才干活，真他娘的别扭！”
他嘴里骂骂咧咧，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帮着陈默一起干了起来。
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人也坐不住了。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滚过来的汉子，让他们耍滑头可以，但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文化人”替他们干活，那张脸，实在拉不下来。
“都他娘的愣着干啥？等科长给咱们铺床啊！”
“干活！”
十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却都拿起了工具。
一时间，这破败的牛棚前，尘土飞扬，竟有了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李云龙看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他扭头对赵刚低声说：“老赵，你看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不吵不骂，就把这群滚刀肉给治了。”
赵刚点了点头，目光深邃。
“他不是在治他们。”
“他是在给这个‘技术科’，打地基。”
一下午的功夫，几个牛棚被收拾得焕然一新。
窟窿被堵上了，地面也平整了，还撒上了一层厚厚的石灰消毒。
傍晚。
陈默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最大的一间牛棚里。
他站在众人面前，没有讲任何大道理。
油灯的光，照在他平静的脸上。
“我叫陈默，是你们的科长。”
“今天，第一次开会。我不说别的，只问三个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个问题，你们想不想，让自己手里的枪，在跟鬼子面对面的时候，不卡壳？”
牛棚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锥子，扎进了每个人的心窝。
陈默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个问题，你们想不想，让揣在怀里的手榴弹，拉了弦，就一定响？”
一些老兵的脸色，变了。
他们想起了那些因为哑火的手榴弹，而倒在血泊里的战友。
陈默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然后，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想不想，在下一次冲锋的时候，身边的弟兄，能多活下来一个？”
“轰！”
这最后一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所有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那些散漫，那些轻蔑，那些不情愿，在这一瞬间，被炸得粉碎。
活下来。
让弟兄们活下来。
这是他们这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刻在骨子里的，最原始，最强烈的渴望。
牛棚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那十几双眼睛，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滚烫的火焰。
陈默看着他们，缓缓开口。
“技术科，就是干这个的。”
这个刚刚成立的，寒酸的草台班子，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自己的灵魂。
赵刚一首默默地站在角落。
他走到陈默身边，将一本手抄的花名册，递给了他。
册子上，是这十几个兵的姓名和履历。
“人，我帮你稳住了。”赵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郑重。
“但想让他们真正听你的，服你的，你得拿出真本事。”
他看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第一堂课，你准备，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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