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的肩膀，被后坐力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整个人都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却什么都看不清。
枪，脱手掉在了地上。
他完了。
他把团里新科长的前程，给一枪崩没了。
整个训练场，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上万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那个跑向靶子的报靶员身上。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又长又黏的胶带。
李云龙的独眼，眯成了一条缝，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赵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根生抱着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抹冷笑里，全是意料之中的轻蔑。
终于，那个报靶员像被鬼追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
他手里高举着靶子，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活阎王。
他冲到李云龙面前，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团……团长……”
“快他娘的说！”李云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报靶员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十……十环！”
“啥？”
李云龙以为自己听错了。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声“十环”，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每一个刚才还在看笑话的人脸上。
王根生脸上的冷笑，僵住了。
“狗屎运！”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人群也“嗡”的一声炸开了。
“不可能！李二牛那枪法，能上靶就不错了！”
“蒙的！肯定是蒙的！”
李云龙一把抢过靶子，那只独眼几乎要贴到靶心上。
靶子的正中央，那个黑色的圆心，不多不少，正好被一个弹孔，干净利落地洞穿。
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陈默。
陈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仿佛没听见周围的喧哗，只是再次举起了手里那根绑着鸡毛的马尾。
风，似乎比刚才大了一点。
那根鸡毛，飘动的角度，也发生了一丝微小的变化。
他又把李二牛从地上拽了起来，把枪重新塞回他手里。
李二牛还在抖，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茫然的希望。
“别怕。”陈默的声音，像一口不起波澜的古井，“你不是在打枪，你只是在扣扳机。”
他又凑到李二牛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风向没变，风速快了半成。目标不变，枪口，再往下压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听我口令。”
“开枪！”
“砰！”
第二声枪响。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那颗飞出去的子弹，一起揪紧了。
这一次，报靶员跑回来的速度，更快了。
他脸上的表情，己经不是震惊，而是恐惧。
“报……报告！”
“还是……还是十环！”
如果说第一枪是运气。
那第二枪呢？
训练场上，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个举着鸡毛，嘴里念念有词的年轻科长。
王根生的脸色，开始发白。
他握着枪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捏得咯咯作响。
他看不懂。
他完全看不懂！
“砰！”
第三枪。
“十环！”
“砰！”
第西枪！
“十环！”
李二牛己经不抖了。
他变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机器。
陈默让他怎么瞄，他就怎么瞄，陈默让他什么时候开枪，他就什么时候开枪。
他甚至不敢去看靶子，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场上的气氛，己经从看热闹，变成了见证神迹。
李云龙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拳头，他手里的望远镜，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最后一发子弹，上膛。
陈默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那根鸡毛。
他走到李二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后一枪，朝靶心正下方，那块泥巴点，打。”
李二牛一愣。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全都愣住了。
打泥巴点？
这是什么意思？
是失误了？还是放弃了？
王根生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开枪。”
“砰！”
第五声枪响，回荡在山谷里。
报靶员扛着最后的靶子，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回来。
他把靶子，“啪”的一声，立在了所有人面前。
人群，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靶子上，五个弹孔。
五个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的弹孔，就在靶心的正中央，形成了一个不规则，却又无比扎眼的，更大的弹孔！
五发子弹！
五十环！
满环！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疯狂的声浪！
那不是欢呼。
那是惊叹，是咆哮，是对眼前这无法理解的一幕，最原始的宣泄！
“娘的！神了！”
“这是怎么打的？这是怎么打的！”
李云龙一把推开所有人，冲到靶子前，他伸出那根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个弹孔。
是真的！
他猛地转过身，那只独眼，像燃烧的火炭，死死地盯着陈默。
“你小子……你小子到底用的是什么妖法！”
陈默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走到场地中央，举起了手里那个简陋得可笑的“工具”。
“风。”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你们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但它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会推着子弹跑偏。”
他看着己经呆若木鸡的王根生。
“你的眼睛，能看到三百米外的靶子，但你看不到三百米之间，风是怎么吹的。”
他又晃了晃手里的鸡毛。
“但它能感觉到。”
“只要算出风有多大，方向是哪里，就能提前算出子弹会被吹偏多少。然后，我们只需要对着那个会被吹偏的点，开枪就行了。”
“子弹飞过去，正好被风，给推回靶心上。”
他放下手，目光扫过全场。
“这不是妖法。”
“这叫弹道学，叫空气动力学，叫数学。”
“这，叫科学。”
科学。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轰然砸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脑子里。
他们不懂什么学。
但他们看懂了。
他们看懂了，这个年轻人，用一种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方式，让一个新兵蛋子，打出了神仙一样的枪法。
王根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手里的枪，那杆他视若生命，擦得比自己脸还干净的宝贝，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他引以为傲的经验，他那双比鹰还毒的眼睛，他那身用子弹喂出来的本事，在那个简单的鸡毛面前，被击得粉碎。
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不是输在枪法上。
是输给了他完全不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那种叫“科学”的东西。
他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枪。
在全团上万道目光的注视下，他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陈默面前。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立正，站好。
然后，对着陈默，这个比他年轻了十几岁的“秀才”，深深地，把腰弯了下去。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
“陈科长。”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肺腑的敬畏。
“俺，王根生，服了！”
赵刚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独立团的天，要变了。
他走到李云龙身边，李云龙还在那儿盯着靶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他娘的，他娘的”。
“老李。”赵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思想上的石头，算是搬开了。”
“可咱们这个技术科，要真想搞出名堂，光有人心，可远远不够啊。”
赵刚的目光，望向了那几个破败的牛棚，意有所指。
“咱们还缺真金白银，缺铁，缺铜，缺那些能把道理变成家伙什的，硬通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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