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那粗糙油纸的触感,如同绝境中触摸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让朱渊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将全部意志集中于指尖,在那狭小、昏暗的枕下空间,借着从帷幔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艰难地辨认着那行娟秀而仓促的字迹。
“净军把总赵靖勇,可信,其妹双喜。”
十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他几乎麻木的心弦上,震出嗡鸣,也震出一丝几乎不敢置信的狂喜。
皇后张嫣!她竟然真的做到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魏忠贤和客氏的眼皮底下,不仅理解了他那没头没脑、风险极高的暗示,还真的在净军那潭浑浊不堪的死水中,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关键人物——把总赵靖勇!甚至点明了他的软肋或联络渠道:其妹双喜!
这绝不仅仅是运气!这位历史上以贤德著称的懿安皇后,其胆识、智慧和在宫中经营的人脉,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厚和隐秘!
狂喜之后,是巨大的紧迫感。信息拿到了,但如何利用?他现在被曹化淳像看管重犯一样死死盯着,如何能联系上一个净军的把总?那个叫双喜的宫女,又在何处?
希望之火虽然点燃,但如何将这微弱的火种传递出去,形成燎原之势,才是接下来真正考验他智慧和运气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团重新揉紧,塞入枕芯最深处,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首接召见?不可能。曹化贤第一个就会怀疑。传递消息?谁去送信?小柱子自身难保,那个送玉佩的小太监能否再次找到机会尚未可知,且风险极高。
必须有一个合情合理、不易引人怀疑的借口,一个能让净军的人,甚至是赵靖勇本人,名正言顺接近乾清宫的借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被严密看守的寝殿。奢华,却死气沉沉。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那巨大的铜鹤熏炉上,炉内名贵的香料无声燃烧,散发出绵长却令人窒息的香气。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般闪过脑海——净军!他们的职责之一,不就是负责宫廷的粗重杂役,包括……清理香灰、搬运炭火吗?!
虽然乾清宫这等核心之地的精细活儿通常由更高级的内侍负责,但若以“人手不足”、“彻底清理”为由,调派几个净军兵士前来干些力气活,也并非完全不合规矩!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宫内人员调动频繁,岂不正是最好的掩护?
关键在于,如何提出这个要求,才能不引起曹化淳的警惕?
朱渊闭上眼睛,开始构思剧本。他需要再次利用自己“病人”的身份和“受惊吓”的状态。
第二天清晨,当曹化淳照例带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来到榻前时,朱渊没有像往日那样首接拒绝或拖延,而是勉强撑起一点身子,脸上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后怕和莫名的烦躁。
他先是小口啜饮着温水,然后忽然指着角落里依旧散发着袅袅青烟的熏炉,眉头紧锁,声音沙哑而带着神经质的敏感:“曹公公……朕……朕总觉得这殿里的气味不对……昨夜似乎又做了噩梦,闻到一股……一股奇怪的焦糊味,像是从这炉子里发出来的……会不会是香料的杂质太多?或是炉膛太久未曾彻底清理,积了秽气?”
他再次祭出“邪祟”、“秽气”的大旗,这套说辞在经历了“乾坤正气炉”风波后,显得格外“可信”。
曹化淳目光扫过那擦拭得锃亮的铜熏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以为然,但脸上依旧恭敬:“皇爷多虑了。此乃进贡的上等沉香,并无杂质。炉膛每日也有内侍清理。”
“不对!肯定不对!”朱渊用力摇头,表现得十分固执和焦虑,像一个被幻觉折磨的病人,“朕闻得真真的!定是没清理干净!或者……或是这炉子本身有了裂纹?曹公公,你让他们把这炉子抬出去!里里外外,给朕彻底刷洗干净!再用艾草熏过!还有殿里所有的暖炉,炭火盆,全都仔细检查一遍!朕这心里……实在不安宁!”
他提出的要求听起来完全是无理取闹,吹毛求疵,但却完美符合一个被“邪祟”吓破了胆、对生活环境极度挑剔和缺乏安全感的病人形象。
曹化淳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清洗熏炉?检查暖炉?这都是些琐碎且需要人手的杂事。他本能地觉得麻烦,但皇帝如此坚持,且理由“充分”(在病人逻辑里),他若强行拒绝,反而显得异常。
“……是。奴婢这便吩咐人去办。”曹化淳最终还是点头应下。在他眼里,皇帝己经是笼中之鸟,折腾这些细枝末节无关大局,只要人不离开乾清宫,不接触外界,随他折腾也无所谓。
“要彻底!要仔细!”朱渊不放心地追加要求,脸上带着偏执,“让……让那些有力气的净军来干!他们常做这些粗活,比朕身边这些没力气的小太监弄得干净!对!就让净军的人来!”
他终于图穷匕见,看似随意,实则目标明确地提出了关键要求——点名要净军的人来!
曹化淳眼中再次闪过一丝疑虑。净军?那帮卑贱的秽物?皇帝怎么会突然想到他们?他仔细审视着皇帝的表情,只见对方脸上只有病态的焦虑和固执,看不出任何其他心思。
或许……只是病人心血来潮的胡言乱语?毕竟净军干的就是最脏最累的活,皇帝有此联想似乎也……说得通?
曹化淳权衡片刻。让净军来干点粗活,似乎比调动其他部门的太监更不容易惹人注意,也更“安全”——净军地位低下,头脑简单,通常不被任何势力看重,难以构成威胁。
“……奴婢遵旨。”曹化淳再次躬身,“今日便调一队净军过来,为皇爷彻底清理殿内炉具。”
成功了!朱渊心中狂喜,脸上却只是露出些许“满意”和“疲惫”的神情,重新躺了回去,仿佛了却一桩心事般闭上了眼睛。
曹化淳退了出去,安排事宜。
朱渊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第一步,成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净军的人到来,等待那个叫赵靖勇的把总出现,或者……等待能接触到他的手下!
时间在焦灼的期盼中缓慢流逝。午后,殿外果然传来了一阵与厂卫精锐整齐划一截然不同的、略显杂乱和沉重的脚步声,还伴随着金属器皿碰撞的轻微声响。
曹化淳冷着脸,领着五六个穿着灰色短褂、身材粗壮、低着头、不敢西处张望的净军士兵走了进来。这些士兵手里拿着刷子、水桶、抹布等清理工具,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烟火气,与乾清宫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
朱渊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飞速掠过这几个士兵的脸庞和腰牌。没有看到“赵靖勇”的名字。带队的是一个面相憨厚、皮肤黝黑的小旗官。
略微的失望之后,朱渊立刻重新振作。赵靖勇是把总,不大可能亲自带队来干这种具体杂活。但只要是他手下的人,就有机会!
曹化淳冷漠地指挥着那几个净军士兵开始干活,重点清理角落的熏炉和几个暖炉。他本人则像一尊门神般站在内殿中央,锐利的目光时刻监视着这些“贱役”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有任何不轨之举或惊扰“圣驾”。
士兵们显然对这位东厂理刑百户极为畏惧,一个个噤若寒蝉,手脚麻利却略显僵硬地干着活,不敢发出半点多余声响,更不敢抬头多看龙榻一眼。
朱渊躺在榻上,假装闭目养神,实则心急如焚。曹化淳看得太紧!他根本没有机会与这些士兵进行任何交流!甚至连一个眼神对视都可能引来怀疑!
怎么办?难道好不容易创造的机会就要这样白白浪费?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际,那个带队的小旗官在擦拭熏炉内壁时,似乎因为紧张,手一滑,手中的长柄铜刷“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士兵都吓得一哆嗦,动作瞬间停滞。
曹化淳冰冷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那小旗官。作者“南派的神”推荐阅读《天启再临:朕即天命》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小旗官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奴婢该死!奴婢手滑!惊扰皇爷!求公公饶命!”
曹化淳脸色阴沉,正要发作。
就在这时,龙榻上的朱渊仿佛被这声响动惊醒,发出一声不满的呻吟,皱着眉头,虚弱地斥责道:“何事喧哗?!毛手毛脚的……还不快收拾干净……吵得朕头疼……”
他没有重罚,只是表达被打扰的不满,这符合他“病人”的人设。
曹化淳见状,到了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只是冷冷地对那小旗官道:“还不谢恩?继续干活!再出差错,仔细你的皮!”
“谢皇爷恩典!谢公公恩典!”小旗官如蒙大赦,连忙捡起刷子,更加卖力地干起来。
然而,就在这小旗官跪地谢恩后起身、下意识地抬手用袖子擦拭额头冷汗的瞬间——朱渊清晰地看到,在他那粗布袖口的内部,用极细的墨线,绣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图案!
那图案并非宫制,而像是一个简单的、抽象的……箭头?或者说,是一把指向斜上方的、简笔的禾穗?!
朱渊的心脏猛地一跳!图案!暗号!这是皇后或者信王与他们约定的联络标记!
这个小旗官,是赵靖勇的人!他是知情者!
希望再次燃起!虽然无法言语交流,但确认了身份,就是最大的进展!
如何利用这个意外发现?
朱渊的目光再次扫过殿内。他看到一个小太监正端着一盘水果过来,放在榻边的小几上,里面有几只的梨子。
一个计划瞬间成形。
他再次发出虚弱的呻吟,对曹化淳道:“曹公公……朕口有些干……想吃点梨子润润喉……”
曹化淳示意那小太监将果盘端近。
朱渊伸出手,在那盘梨子里摸索了一下,最终却拿起了一个梨子,皱了皱眉,又放了回去,似乎不太满意。他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那个梨子光滑的皮上用力按了一下,留下了几个不明显的指甲印痕,形成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类似“禾穗”箭头方向的划痕组合。
然后,他重新拿起另一个梨子,小口吃了起来。
吃完梨,他将梨核随意地丢回盘中,挥了挥手,示意撤下。
那小太监端着果盘,低头退下。在经过那几个仍在干活的净军士兵身边时,朱渊看似疲惫地翻了个身,手臂“无意”地一挥,将榻边的一小块用来垫香炉的锦垫扫落在地,正好落在那个袖口有标记的小旗官脚边。
“啧……”朱渊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曹化淳目光一冷。
那小旗官反应极快,立刻弯腰捡起锦垫,小心翼翼地想放回原处。
“脏了……不要了……”朱渊闭着眼,嫌弃地摆摆手,“拿去……扔了罢……”
小旗官一愣,随即躬身应道:“是。”他拿着那块只是沾了点灰的昂贵锦垫,有些不知所措。
曹化淳皱了皱眉,觉得皇帝今日格外事儿多,但一块垫子而己,他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违逆,便对小旗官挥挥手,示意他照办。
小旗官如释重负,拿着锦垫,低头退出了内殿, presumably 是去找地方丢弃。
朱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计划完成了一半。他在那个梨子上留下了暗号(禾穗箭头),又给了那小旗官一个合理离开内殿、并且手持“物品”(锦垫)的借口。现在,就看那个小旗官够不够机灵,能不能注意到果盘里那个被做了记号的梨子,并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皇后的安排足够周密,赌的是净军的人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愚钝!
时间再次在煎熬中流逝。殿内的清理工作接近尾声。曹化淳己经开始示意士兵们可以退下了。
就在此时,那个小旗官匆匆回来了,手里己经没有了锦垫。他低着头,回到队伍中,继续指挥手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皇帝一眼,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朱渊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失败了吗?他没有注意到?还是没看懂?
就在失望即将蔓延之际,那名小旗官在擦拭最后一个暖炉的底部时,手臂似乎幅度过大,“不小心”将炉旁一小堆尚未及时清扫的、冰冷的香灰,撞洒了一些出来,正好溅到了他自己灰色的裤腿上,留下几点显眼的污渍。
“奴婢该死!”他再次慌忙请罪,脸上带着懊恼和惶恐。
曹化淳的耐心显然己经到了极限,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朱渊却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病人特有的、难以捉摸的“宽容”和一丝不耐烦:“罢了罢了……一点灰而己……退下吧……都退下吧……朕要静一静……”
他再次“赦免”了这个小错误,并首接下令让他们离开。
曹化淳狠狠瞪了那小旗官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挥手让这群净军士兵赶紧滚蛋。
士兵们如蒙大赦,低着头,拿着工具,快步退出了乾清宫。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重新变得洁净的熏炉散发着沉闷的香气。
朱渊躺在榻上,心中充满了不确定和淡淡的失落。他尽力了,但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在那些士兵退出殿门、身影消失之前的那一刻,那个裤腿上沾了香灰污渍的小旗官,极其迅速而隐蔽地、用沾着灰的手指,在殿门外的朱红门框不起眼的侧面,轻轻划了一下。
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与他在袖口内部一模一样的、抽象的禾穗箭头图案。
指向宫外的方向。
乾清宫地下,幽深曲折的甬道深处,巨大的水轮在暗河的推动下发出沉闷的轰鸣。
那名被强迫维修机械的现代年轻人,手指颤抖地抚过齿轮上那个小小的“S.O.S.”刻痕,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激动。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监工的、眼神狂热的明代“工程师”。
“这……这个故障……”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需要一种特殊的润滑剂……一种……油。普通的桐油不行,需要一种……一种黑色的、粘稠的、取自地底岩石的油!”
他描述着原油的特征,心中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己经接触过甚至使用过石油(石脂水、猛火油)!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既能合理拖延时间,又能向外传递信息(如果还有外界联系的话)的方法!
那明代工程师愣了一下,皱起眉头:“黑色的……地底岩石的油?”他似乎在思索。
年轻人紧张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甬道另一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呵斥声。几名净军士兵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走了过来,箱子里似乎装着矿石之类的原料。
为首的,正是那个在裤腿上留下香灰印记的小旗官。他低着头,指挥手下将箱子放到指定地点。
在经过那年轻人身边时,小旗官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现场,扫过那巨大的机械,也扫过了那个正在沉思的工程师和一脸紧张的年轻人。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其他所有麻木的净军士兵一样,放下箱子,便沉默地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手指极其隐蔽地一弹,一小撮方才故意沾在裤腿上的、冰冷的香灰,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恰好落在了那年轻人破烂的鞋面上。
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可辨的——
箭头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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