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秘档浩如烟海，尘封着数不清的往事。朱渊在王承恩和几个心腹老太监的协助下，在乾清宫偏殿整整查阅了两日，翻阅了大量关于祭祀、祥瑞、方士、异人的记录。大多数记载荒诞不经，或语焉不详，但并非毫无所获。
在一本编纂于成化年间的《宪宗实录》附錄的《秘闻杂录》中，他发现了一段颇为耐人寻味的记载：
“……是岁（成化十三年），有豫章山人云游至京，自称鬼谷门人，号‘玄微子’，献《舆地分野图》及《星躔推步密术》，言可测国运兴衰，定王气所钟。上（明宪宗）异之，召于西内便殿问对。玄微子言论精奥，多涉天机，然语多隐晦，不肯尽言。上欲留待诏翰林，固辞不受，赠金帛亦却之，飘然而去。后不知所踪。司礼监太监怀恩密奏，言此人所献图术，似与宫内秘藏之《甘石遗篇》残卷有相合处，然更为精深，恐非世间所有……”
鬼谷门人！玄微子！《星躔推步密术》！与宫内秘藏《甘石遗篇》（相传为战国时期甘德、石申所著星官书）相合却又更为精深！
这段记载让朱渊的心跳骤然加速！成化年间就有鬼谷门人现世，献上涉及星象国运的秘术！这与他的猜想高度吻合！
“《甘石遗篇》残卷？宫内可有收藏？”朱渊立刻问道。
王承恩面露难色：“皇爷，宫内藏书楼几经火灾兵燹，前朝旧籍散失严重……奴婢这就让人仔细查找，但……恐怕希望不大。”
朱渊也知道希望渺茫，但这至少证明了一点：这个自诩鬼谷传人的学派，并非凭空出现，而是在历史上若隐若现，并且其掌握的知识，可能与古代失传的某些神秘学说有关，甚至……有所发展超越。
“玄微子……云先生……”朱渊咀嚼着这两个称号，“云”与“玄微”，似乎都带着一种飘渺神秘的色彩。难道这个学派的人，都喜欢以这类名号自称？
他将这段记载抄录下来，让骆养性去查成化年间的档案，看看是否有关于这位“玄微子”更详细的记录，尤其是其相貌、口音等特征。虽然时隔百年，但或许能找到一丝线索。
与此同时，格物院那边也传来了新的进展。徐光启和艾儒略合作，不仅成功改进了那原始的“伏打电堆”（朱渊私下命名），获得了更稳定的电流，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数学领域取得了突破性的交流。
这一日，朱渊再次移驾格物院。只见院内最大的厅堂中，一块巨大的木板挂在墙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拉丁字母和奇怪的符号（+,-,x,÷,=）。徐光启和艾儒略正站在木板前，激烈地讨论着，周围围着一群目瞪口呆的钦天监官员和精选的算学博士。
“陛下，”徐光启见到朱渊，激动地指着木板上的符号，“此乃艾先生所授之泰西‘算术符号’与‘算式’，其便捷明了，远超我朝算筹、算盘之文字记录！以此演算，事半功倍！尤其对于《几何原本》中之证明，清晰无比！”
艾儒略也兴奋地补充道：“尊敬的陛下，这只是基础！泰西还有更为精妙的‘对数表’、‘三角函数表’，可用于天文测算、航海定位、甚至火炮射程计算！若能将此学在大明推广，必将极大促进格物之学！”
朱渊看着那些熟悉的数学符号，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基础科学的力量啊！没有高效的数学工具，很多科学研究根本无法深入。
“好！此法大善！”朱渊当即表态，“徐师傅，艾先生，朕命你们即刻着手，编译一套阐述这些泰西算学符号和方法的书籍，要浅显易懂，便于推广！先在格物院和钦天监内部传授，待时机成熟，或可纳入科举算学科目！”
他深知改变士大夫的观念非一朝一夕之事，强行推广只会引来强烈反弹。必须从实用出发，慢慢渗透。
然而，即便他如此谨慎，麻烦还是来了。没过两日，内阁次辅钱龙锡便一脸忧色地求见。
“陛下，臣听闻西苑格物院中，有西洋教士大肆传播番邦异学，甚至欲改我华夏千年算学之制，此事……恐有不妥啊。”钱龙锡是正统的儒家士大夫，对西学本能地抱有警惕，“且那艾儒略等人，毕竟是番邦外夷，其心难测，陛下不可不防。近日翰林院中，对此己颇有微词……”
朱渊心中冷笑，果然来了。那些清流言官，正事干不了多少，拖后腿、扣帽子的本事倒是一流。
“钱先生多虑了。”朱渊语气平静，“算学乃工具，好用即可，何分华夷？昔日我朝引进番薯、玉米，活民无数，岂因是外邦之物而弃之？艾儒略等人，朕观其心，在于传教，然其格物之学，确有可取之处。朕自有分寸，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即可。至于翰林院……”
他顿了顿，目光微冷：“朕倒想问问，某些翰林学士，终日不思经世致用之学，反而对朕之格物院指手画脚，甚至私下结交方外之人，散布流言，其所思所想，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另有所图？”
钱龙锡闻言，脸色顿时一变。皇帝这话，明显意有所指，甚至可能掌握了某些证据。他连忙躬身道：“陛下明鉴，臣……臣只是听闻坊间议论，恐有损圣德，故……”
“坊间议论？”朱渊打断他，“朕看是有人故意引导吧！钱先生，你是老成谋国之臣，当知眼下国事维艰，辽东烽火未息，国内流民待哺，正需上下同心，共度时艰！那些空谈误国、甚至心怀叵测之辈，朕绝不会姑息！你回去告诉韩爌，让他管好翰林院，若有人再敢非议国策，窥探宫闱，休怪朕不留情面！”
朱渊借机敲打了钱龙锡和其背后的清流势力，表明了自己坚定不移推动格物之学的态度，同时也警告了那些可能与“他们”有牵连的翰林官员。
钱龙锡冷汗涔涔地退了下去。他感觉到，这位少年天子，经过一番磨难后，手段愈发强硬，心思也愈发深沉了。
朝堂上的风波暂时被压了下去，但厂卫的雷霆行动却刚刚开始。
骆养性没有辜负朱渊的期望，在三日期限内，以霹雳手段撬开了江南织造局一条关键线索——那个失踪管事的姘头。根据她的供述，顺藤摸瓜，竟然查到了北京城里一家看似普通的绸缎庄。这家绸缎庄表面经营江南丝绸，暗地里却是一个秘密联络点，不仅与江南有密切联系，甚至与某些出入宫廷的采买太监也有勾结！
骆养性果断下令抓人！锦衣卫缇骑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了绸缎庄，抓获掌柜、账房、伙计十余人。经过连夜突击审讯，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浮出水面：这家绸缎庄，竟然长期利用为宫内采买丝绸的机会，夹带私货，传递消息！那批有毒的胭脂，正是通过这条线路，伪装成高级丝绸的赠品，混入了贡品队伍！
而指示他们这么做的上线，经过描述和多方比对，其体貌特征竟然与之前监视的那位翰林学士府上的管家高度吻合！
线索，终于清晰地指向了那位清贵无比的翰林院学士！
“好！好一个清流词臣！好一个翰林学士！”朱渊得到禀报，怒极反笑，“读的是圣贤书，干的是魑魅事！给朕拿人！立刻包围翰林学士府，将相关人等一体擒拿！记住，要活的，朕要亲自问问，他读的到底是哪本圣贤书！”
“是！”骆养性眼中厉色一闪，亲自带队而去。
是夜，北京城寒风凛冽。一队队锦衣卫如同暗夜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位于内城一处清静巷弄的翰林学士府邸。
激烈的打斗声和呵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但又很快平息下去。
当骆养性押着那位衣衫不整、面如死灰的翰林学士回到诏狱时，朱渊正在翻看从绸缎庄查抄到的密信和账本。
账本记录着巨额的资金往来，远超一个翰林学士的俸禄所能及。而密信则使用了一种复杂的密码，暂时无法破译。
“陛下，人己带到。其府中管家试图反抗，己被格杀。从其书房密室中，搜出了一些东西。”骆养性呈上几个证物袋。
朱渊看去，只见袋中装着：几封同样密码写成的密信、一本看似普通的《论语》但内页空白处写满了细小的密码符号、以及……一枚熟悉的鸟形铜牌！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的、正是太医院提到的“迷迭幻心草”粉末！
铁证如山！
朱渊拿起那枚鸟形铜牌，冰冷的目光射向那位在地的翰林学士：“说吧，你是谁？为谁做事？那‘星图’何在？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那翰林学士抬起头，脸上早己没有了平日里的清高自许，只剩下绝望和恐惧，但他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不说话？”朱渊冷笑，“骆养性，朕记得诏狱里，有几样新到的‘泰西刑具’，据说效果不错，正好让这位学士大人，尝尝鲜！”
听到“泰西刑具”西个字，那翰林学士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终于嘶声道：“陛下……饶命……罪臣……罪臣也是被迫的……他们……他们抓了罪臣的幼子……”
“他们是谁？！”朱渊逼问。
“罪臣……不知其真正名讳……只知……只知他们自称‘璇玑阁’……联络人……是一个……一个被称为‘云师’的人……”
璇玑阁！云师！
朱渊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是他们！璇玑阁，这个名字与“璇玑玉衡图”再次对应上！
“云师现在何处？如何联络？”
“罪臣不知……都是他单线联系罪臣……每次见面地点都不同……下次联络，应在……应在三日后的子时，于京西白云观后山的‘遇仙亭’……”
白云观？北京最大的道教宫观？朱渊眼中寒光更盛。这道教圣地，果然也脱不了干系！
“你们散播流言，谋害皇嗣，究竟想干什么？！”
“罪臣……罪臣只负责传递消息和……和部分药物……具体所为何事，罪臣职位低微，实在不知……只隐约听说……似乎与……与‘荧惑守心’之象有关，欲……欲‘逆天改命’……”
荧惑守心！逆天改命！又是这些玄之又玄的词汇！
朱渊知道，从此人口中恐怕问不出最核心的机密了。但“云师”和“白云观”这条线，至关重要！
“将他带下去，好生看管，朕还有用。”朱渊挥挥手。
侍卫将面如死灰的翰林学士拖了下去。
朱渊站起身，对骆养性道：“立刻安排人手，秘密控制白云观，尤其是后山遇仙亭附近！布下天罗地网！三日后的子时，朕要会一会这位‘云师’！”
“臣遵旨！”骆养性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终于要抓到一条大鱼了！
然而，就在朱渊精心布置，准备抓捕“云师”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辽东，再次传来噩耗。
皇太极在广宁城下受挫后，并未远遁，而是利用严冬明军行动不便之机，以精锐骑兵长途奔袭，出其不意地绕道蒙古，突破了长城喜峰口一线，再次入塞劫掠！兵锋首指京畿重地——蓟州！
烽火，再次于北京城外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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