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和枪炮声如同退潮般渐渐远去，只留下死一般的沉寂和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恶臭。夕阳将最后一点余晖吝啬地洒在黄崖洞前这片狼藉的战场上，映照出的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焦黑的土地、炸断的树木、散落的武器零件、以及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穿着土灰色军装的，和穿着黄褐色军装的，交织在一起，诉说着刚才那场搏杀的惨烈。
胜利了。 但没有人欢呼，没有人雀跃。 活下来的战士们，个个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污秽，衣衫褴褛，许多人都带着伤。他们拄着枪，或相互搀扶着，茫然地站在废墟般的阵地上，望着眼前的一切，眼神里充满了疲惫、麻木，还有深切的悲伤。短暂的肾上腺素飙升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虚脱和失去战友的痛楚。
“打扫战场……抢救伤员……收敛……收敛烈士……”李云龙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拄着那把己经砍出缺口的鬼头大刀，身体微微摇晃，对着身边的通讯兵和还能行动的干部们下达命令，每说几个字，都要喘一口气。魏大勇简单包扎了一下肩膀，依旧紧紧跟在他身边，警惕地注视着西周。
命令被一层层传递下去，战士们默默地行动起来。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们小心翼翼地翻动尸体，寻找着可能还存活的战友，每当发现一个还有气的，便会发出嘶哑的呼喊，卫生员和担架队（主要由轻伤员和兵工厂工人组成）便会踉跄着冲过去。而对于那些己经冰冷的躯体，他们则尽可能轻柔地将其摆放整齐，用手合上他们不愿瞑目的双眼，从他们几乎辨认不出的军装上，努力寻找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哭声开始零星地响起，很快便连成一片。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到了极致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和抽泣。这些刚刚在战场上如同猛虎般的汉子，此刻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友变成冰冷的尸体，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
张大彪吊着胳膊，脸上被硝烟和鲜血糊得看不清原本模样，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李云龙面前，声音哽咽：“团长……一营……一营快打光了……弟兄们……没给独立团丢人……”
李云龙看着眼前这个铁打的汉子红着眼圈的模样，心里像被刀子剜一样疼。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重重地拍了拍张大彪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最终只是沙哑地挤出两个字：“……知道。”
赵刚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过来，他的眼镜碎了一片，脸上也多了一道血口子，神情同样沉重无比：“老李，初步统计……伤亡太大了……尤其是负责正面防御的一营，伤亡超过八成……各连排干部损失惨重……弹药几乎耗尽……”
李云龙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老赵，抚恤的工作，你多费心……一定要把烈士们的后事办好，名字记清楚，将来……将来要立碑的。”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伤员，不惜一切代价抢救！缺药缺器械，去找老刘，兵工厂就算停了生产，也得先紧着伤员用！”
“我明白！”赵刚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
丁伟和孔捷也走了过来。他们带来的生力军在刚才的反击和追击中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但比起独立团，情况要好得多。看着独立团阵地的惨状，两位老战友脸上也收起了往常的调侃，只剩下肃穆和敬佩。
“老李，你这……”丁伟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娘的，山本这老王八蛋，真他娘的下死手啊！”
孔捷接口道：“放心吧，老李，我们暂时不走了，帮你们稳住阵脚，防备鬼子杀个回马枪。总部也是这个意思。”
李云龙心里一暖，点了点头：“谢了，老丁，老孔。这份情，我李云龙记下了。”他知道，如果没有新一团和新二团及时赶到，独立团今天很可能就真的拼光了。
“屁话！咱们之间还说这个？”丁伟摆摆手，“赶紧收拾收拾，我看你也快散架了。”
这时，兵工厂的刘主任也带着几个人跑了过来，看到李云龙还活着，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阵地的惨状，脸色又瞬间苍白：“李团长！你们……你们……”
“老刘，厂子里怎么样？”李云龙急忙问。
“厂区还好，鬼子没打进来，就是挨了些炮弹，部分厂房受损，但核心设备和人员都安全！”刘主任赶紧汇报，随即看着满地的伤员，立刻道，“我马上组织所有懂点包扎的工人过来帮忙！厂里还有备用的止血纱布和酒精！”
“快！快去！”李云龙连连催促。
整个黄崖洞都动员了起来，投入到紧张的战后清理和救治工作中。夜幕缓缓降临，战士们点起了火把和篝火，继续在战场上搜寻。临时救护所里人满为患，卫生员和帮忙的工人忙得脚不沾地，药品很快就开始短缺，惨叫声和呻吟声令人心碎。
李云龙强撑着巡视了一圈，看望了伤员，安抚了情绪低落的战士，最后被赵刚和魏大勇硬是架回了指挥部——一个半塌的掩体。
通讯兵勉强修复了部分线路，旅部的电话打了进来。旅长的声音同样疲惫而沉重：“李云龙吗？你们辛苦了！总部通令嘉奖独立团、新一团、新二团！你们打出了中国军人的骨气！粉碎了日军的企图！”
“旅长……嘉奖不敢当，就是……代价太大了……”李云龙握着话筒，声音有些发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旅长叹了口气：“我知道……烈士的鲜血不会白流。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全力抢救伤员，妥善安置烈士，迅速恢复战斗力。山本这一次吃了大亏，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总部判断，日军很快会有新的动作，你们要提高警惕。”
“是！旅长！我们明白！”
挂了电话，李云龙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警卫员虎子端来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两个窝头：“团长，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凑合吃点吧。”
李云龙确实饿了，接过来狼吞虎咽，吃了几口，看到虎子眼巴巴地看着，把另一个窝头掰了一半塞给他：“你也吃。”
“团长，俺不饿……”虎子推辞。 “让你吃就吃！这是命令！”李云龙一瞪眼。 “是！”虎子这才接过，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李云龙一边嚼着粗糙的窝头，一边看着外面闪烁的火光，听着隐约传来的哭声，心里如同压着千斤巨石。这一仗，虽然赢了，但几乎是惨胜。独立团的骨干几乎打没了，没有几个月甚至半年的休整补充，很难恢复元气。而鬼子，会给自己这个时间吗？
山本一木……这个名字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这家伙的战术指挥、部队投入的决心，都远超他的预料。这次没能干掉他，后患无穷。
“和尚，”李云龙忽然开口，“肩膀咋样？” “没事！穿了个眼儿，没伤着骨头！”魏大勇瓮声瓮气地回答，还挥了挥胳膊证明。 “嗯，”李云龙点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回头伤好了，给老子把尖刀排重新拉起来。不，不止尖刀排，老子要弄个更好的！要最能打、最机灵、装备最好的兵！山本这老小子喜欢玩阴的，老子以后陪他玩到底！”
魏大勇眼睛一亮：“团长，您说怎么干，俺就怎么干！”
正说着，赵刚拿着一份清单走了进来，脸色更加难看：“老李，初步的清点结果……比想象的还要……弹药方面，步枪子弹平均每个战士不到五发，手榴弹几乎耗尽，轻重机枪子弹更是所剩无几。粮食也只够维持三天了……”
李云龙的眉头死死皱了起来。伤亡惨重，弹药粮食告罄，这才是眼前最要命的问题。鬼子要是现在杀个回马枪，那就真的麻烦了。
“妈的，得想办法搞点补给……”李云龙摸着下巴，眼神开始闪烁着他特有的、混合着狡黠和冒险的光芒，“山本撤退得匆忙，肯定落下不少好东西……老丁老孔他们那边，估计也缴获了一些……得去打打秋风……”
赵刚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无奈道：“老李，现在部队急需休整，不能再去冒险了。”
“放心，老子不傻。”李云龙咧咧嘴，“明的不行，还不能来暗的？鬼子现在肯定也乱着呢……和尚，等天再黑透点，带你的人，身手好的，再去白天打仗的地方摸摸‘洋落’，重点是鬼子遗弃的武器弹药和干粮袋！记住，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明白！”魏大勇兴奋地领命而去。
赵刚看着李云龙，叹了口气，也没再阻止。他知道，李云龙虽然看似莽撞，但在搞“副业”方面，心思比谁都活络，眼下这也是无奈之举。
夜深了，黄崖洞渐渐沉寂下来，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救护所里偶尔传来的呻吟声。魏大勇带着几个人如同幽灵般潜出阵地，消失在黑暗中。
李云龙毫无睡意，他走到掩体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和零星的火光，摸了摸口袋里那半块硬得硌牙的烤红薯，眼神复杂。
这一仗，让他更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和沉重，也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仅仅依靠对原著的那点预知和现代的零星知识，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强的力量，更精干的队伍，更灵活的战术，才能在这个烽火连天的时代活下去，才能带着兄弟们多杀鬼子。
“山本……咱们的账，慢慢算……”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浓浓战意的弧度。
黄崖洞的烽火暂时熄灭了，但李云龙心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新的危机和挑战，就在眼前，而他的蜕变和崛起，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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