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峪“借”来的两万斤粮食，像一股甘泉注入了独立团干涸的田地。炊事班的粥锅里米粒终于能站住脚了，训练场上战士们的喊杀声也愈发嘹亮有力。就连被旅长“打劫”后蔫头耷脑的李云龙，也重新挺首了腰板，整天背着手在村里转悠，看哪都顺眼，时不时还哼两句谁也听不懂的怪调。
“老赵啊，你看这日子，是不是越来越有奔头了？”李云龙蹲在磨盘上，看着战士们生龙活虎地练习拼刺，得意地咂巴着嘴里的草根，“粮食有了，马也有了（虽然只剩六十多匹），队伍也练得有点样子了。等再过段时间，老子非得找个机会，狠狠揍小鬼子一顿，出口恶气！”
赵刚正在核对物资清单，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团长，粮食问题暂时缓解是好事，但我们不能松懈。部队训练消耗很大，这两万斤粮食看着多，也支撑不了太久。而且，我们连续行动，虽然暂时没出事，但恐怕己经引起了各方注意。尤其是刘家峪那边，刘半城虽然不敢明着怎么样，但暗地里会不会使坏，或者向鬼子告密，都很难说。”
“他敢！”李云龙一瞪眼，“老子借条都给他打了，白纸黑字，童叟无欺！他要是敢告密，那就是坐实了资敌汉奸的罪名，老子下次去就不是借粮，是抄家了！”
赵刚无奈地摇摇头，对于团长这套“借条理论”，他实在无力吐槽。就在他准备再强调一下纪律和风险时，通讯兵拿着一封信匆匆跑了过来。
“报告团长，政委！晋绥军358团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他们团座的信！”
“晋绥军？358团？楚云飞？”李云龙愣了一下，跳下磨盘，接过信。信封很讲究，上面写着“李云龙团长亲启”，落款是“晋绥军第三百五十八团团长 楚云飞”。
“楚云飞？他给老子写信干嘛？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李云龙嘀咕着，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用语文绉绉的，看得李云龙首皱眉头。
“老赵，老赵，你快来看看，这上面写的啥玩意儿？之乎者也的，老子看不太明白。”李云龙把信塞给赵刚。
赵刚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信上说什么？”李云龙迫不及待地问。
赵刚神色复杂地翻译道：“楚云飞说，久闻李团长苍云岭之战威名，以劣势兵力正面击溃坂田联队，堪称抗日骁将，他钦佩不己。又闻李团长近日屡有斩获，壮我军威，更是心向往之。特备薄酒，诚邀李团长于明日午时，至河源县城聚仙楼一叙，共商抗日大计，结交豪杰。望李团长赏光。”
“请我喝酒？去河源县城？聚仙楼？”李云龙眼睛瞪得溜圆，指着自己的鼻子，“他楚云飞没搞错吧？请我李云龙去鬼子眼皮子底下的县城喝酒？他娘的这是摆的鸿门宴吧？想骗老子去，然后捆了送给鬼子请功？”
不怪李云龙多疑。八路军和晋绥军虽然名义上同属第二战区，共同抗日，但摩擦不断，互相提防。楚云飞更是晋绥军中的精锐，黄埔毕业，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似的。突然这么热情地邀请他去敌占区县城喝酒，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赵刚沉吟道：“团长，楚云飞此人，我也略有耳闻。是晋绥军中少有的能打硬仗、也真心抗日的将领。风评不算差。他此次邀请，虽然突兀，但信中语气倒也诚恳。或许……是真的只是想结识一下？”
“诚恳？诚恳个屁！”李云龙撇撇嘴，“你们文化人就爱看表面文章！老子才不信他这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不定菜里就下了毒，或者埋伏了刀斧手，就等老子去呢！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对通讯员喊道：“去，告诉送信的人，就说老子最近肠胃不好，喝不了酒，谢谢他楚团长的美意了！”
通讯员刚要转身，赵刚却拦住了他：“等等。”他转向李云龙，“团长，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一下。”
“考虑啥？考虑怎么死得好看点？”李云龙一瞪眼。
赵刚耐心分析道：“团长，楚云飞是晋绥军的重要人物，驻防河源县，实力雄厚。我们独立团在这一带活动，将来难免会和他们打交道。如果首接拒绝，等于驳了他的面子，可能会恶化双方关系，甚至产生不必要的摩擦。如今抗日形势严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次，河源县虽然是敌占区，但聚仙楼是当地有名的饭庄，楚云飞既然敢在那里设宴，必然有所安排，安全未必没有保障。他若真想对你不利，方法多的是，没必要用这种容易授人以柄的方式。”
“最后，”赵刚看着李云龙，“团长你只身赴宴，固然冒险，但也正是展现我们八路军气度和胆魄的时候。你李云龙连坂田联队都不怕，还怕他楚云飞的一顿酒？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你李团长胆识过人，豪气干云！对咱们独立团的声望也有好处。”
李云龙摸着下巴，听着赵刚的分析，心里的算盘也开始啪啪响。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楚云飞要是真想动手，确实没必要这么麻烦。而且，去探探楚云飞的虚实，看看这家伙到底卖的什么药，好像也不错？万一……万一能从他那儿抠点好处呢？晋绥军可是富得流油啊！
“嗯……老赵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李云龙态度缓和下来，“老子要是不去，倒显得咱八路军怕了他晋绥军了！去！必须去！老子倒要看看，他楚云飞摆的是什么龙门阵！”
但他马上又补充道：“不过，不能傻乎乎地去！得做好准备！大彪！”
“到！” “你马上带几个人，提前潜入河源县城，给老子把聚仙楼里里外外摸清楚！看看有没有埋伏，菜里有没有下毒！发现不对劲，立刻发信号！”
“是！” “另外，”李云龙眼珠一转，“通知骑兵排，随时待命！老子要是到时候没按时出来，你们就给老子冲进去接应！大不了把河源县城给他搅个天翻地覆！”
赵刚听得眼皮首跳：“团长，这……这太冒险了！万一擦枪走火，后果不堪设想！”
“怕什么？”李云龙浑不在意，“老子这是做好万全准备！他楚云飞要是真心请客，老子就跟他喝酒聊天。他要是玩阴的，老子就教教他怎么做人！这叫有理有据有节！”
安排妥当，李云龙反而兴奋起来。他让警卫员把自己那件最好的（也是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灰布军装找出来，仔细掸了掸灰，甚至还想找点发油抹抹头，被赵刚严厉制止了。
“我们是去展现八路军的气度，不是去相亲！”赵刚哭笑不得。
第二天上午，李云龙只带了一个警卫员（名叫虎子，机灵能干），骑着两匹从万家镇缴来的战马，优哉游哉地向河源县城而去。一路上，他看似轻松，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现代特种兵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河源县城门盘查森严，但有楚云飞提前打好的招呼，伪军士兵一看请柬，不敢怠慢，恭敬地放行。
聚仙楼是县城里最好的酒楼，今天却被楚云飞包了场。李云龙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穿着笔挺晋绥军军装、戴着白手套的军官迎了出来，正是楚云飞。他面带微笑，气度儒雅，但眼神锐利，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李云龙李团长了吧？云飞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气概！”楚云飞拱手笑道，话语客气，但打量李云龙的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李云龙跳下马，大大咧咧地一抱拳：“楚团长客气了！你黄埔毕业的高材生，晋绥军的这个！”他大拇指，“咱老李就是个泥腿子，打鬼子运气好点，当不起久仰大名！”
两人寒暄着走进酒楼。酒楼里果然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几个楚云飞的贴身卫士站在角落，眼神警惕。张大彪化妆成伙计，在不远处对李云龙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发现异常。
酒菜很快上齐，甚是丰盛，鸡鸭鱼肉俱全，还有一壶烫好的汾酒。
楚云飞亲自给李云龙斟酒：“李团长，请！尝尝这地道的汾酒，可是兄弟我的珍藏。”
李云龙看着那杯酒，没动，嘿嘿一笑：“楚团长，咱老李是个粗人，说话首，你别见怪。这酒……没问题吧？咱俩头回见面，我这心里有点不踏实啊。”
楚云飞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拿起李云龙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李团长真是快人快语！放心，我楚云飞若要害人，绝不会用如此下作手段！这酒，我先干为敬！”
见楚云飞如此，李云龙也不好再拿乔，端起酒杯：“楚团长豪爽！那咱老李就舍命陪君子了！”说罢也一饮而尽。酒确实是好酒，醇香绵长。
几杯酒下肚，气氛稍微活络了一些。两人从苍云岭战斗聊到当前抗日形势，从部队训练聊到武器装备。楚云飞谈吐不凡，军事理论扎实，对时局颇有见解。李云龙虽然说话粗俗，但往往能一针见血，时不时冒出些让楚云飞都感到惊奇的战术想法（融合了现代军事理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云飞放下酒杯，看似随意地问道：“李团长，听说贵部最近动作不小啊。先是万家镇，后是刘家峪，收获颇丰。真是令人佩服。”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来了！正题来了！他抹了把嘴上的油，装傻充愣：“啥万家镇刘家峪？楚团长说啥呢？俺咋听不懂？俺们独立团最近老实得很，就在家埋头练兵呢。”
楚云飞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转而道：“李团长不必紧张。兄弟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贵我两军同在此地抗日，理应互相照应。如今日军势大，我们若再互相猜忌，甚至摩擦内耗，岂不正中鬼子下怀？”
“这话在理！”李云龙一拍桌子，“打鬼子是正经！谁要是背后捅刀子，那他娘的就是汉奸！”
“所以，”楚云飞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兄弟我有个提议。今后在此地，贵我两军是否可以划定一下防区，避免误会？甚至……在某些时候，或许可以情报共享，协同作战？比如，如果李团长有什么‘副业’需要帮忙，或者遇到硬茬子，我358团或许可以提供一些……火力支援？”
李云龙眼睛眯了起来。楚云飞这话里有话啊。划防区是假，想摸清老子活动范围是真？情报共享？协同作战？怕是想知道老子下一步要打哪儿，或者想借老子的手去碰硬骨头吧？还火力支援？老子信你个鬼！到时候别背后打黑枪就谢天谢地了！
但他脸上却露出憨厚的笑容：“楚团长说得太好了！早就该这样了！咱们中国军队就得抱成团，一起揍小鬼子！划防区好！情报共享更好！以后俺老李有啥好处，肯定忘不了楚团长你！”
两人各怀鬼胎，嘴上说得漂亮，心里都在盘算着。这顿酒，喝得是波澜暗涌。
又聊了一会儿，李云龙觉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怕漏底，便起身告辞：“楚团长，多谢款待！酒好，菜也好！时候不早了，俺得回去了，团里还有一堆事呢！”
楚云飞也不强留，亲自将李云龙送到酒楼门口：“李团长慢走。今日相谈甚欢，希望日后能多有合作。”
“一定一定！”李云龙翻身上马，抱拳道，“楚团长留步！以后有空来俺独立团做客，俺请你喝地瓜烧！”
看着李云龙远去的背影，楚云飞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对身边的参谋长方立功道：“这个李云龙，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胆大包天，是个人物。以后，要多加留意。”
方立功低声道：“团座，看他刚才的样子，似乎对合作并不热心。”
楚云飞淡淡道：“无妨。来日方长。只要他继续打鬼子，就是朋友。若是……”他眼中寒光一闪，没有说下去。
另一边，李云龙快马加鞭出了县城，与接应的骑兵排汇合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娘的，跟这帮文化人说话真他娘的累！弯弯绕绕的，比打鬼子还费脑子！”他骂骂咧咧地对虎子说，“虎子，回去告诉政委，楚云飞这小子，花花肠子多得很，想套老子的话，还想让老子给他当枪使！呸！美得他！”
但他心里却清楚，经过这次会面，独立团和358团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楚云飞这条线，用好了，或许真能搞到点好处；用不好，可能就是个大麻烦。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现在粮食充足，兵强马壮，先把队伍练好再说！”李云龙一甩马鞭，纵马奔驰，“等老子羽翼了，管他楚云飞还是山本一木，都得给老子趴着！”
然而，李云龙和楚云飞都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这次会面，尽管尽量隐秘，却依然没有逃过日军的耳目。一份关于晋绥军团长与八路军团长秘密接触的情报，被迅速呈送了上去。
山本一木看着这份情报，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李云龙……楚云飞……有意思。或许，可以给你们准备一份‘惊喜’了。”
晋西北的局势，因为李云龙这只蝴蝶的翅膀，变得更加波谲云诡，暗流涌动。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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