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里，豆大的油灯火焰微微跳动，将几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空气里混杂着尘土、腌菜和伤药的味道。栓子拿来了一些玉米面窝头和一小壶凉开水，这对于饥肠辘辘的李云龙几人来说，无异于珍馐美味。
几人默默地吃着，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松本被放在角落，栓子找来一些干净的旧布，帮着重新处理了一下他的伤口。看着这个曾经在山西境内叱咤风云、双手沾满鲜血的鬼子特务头子如今像死狗一样瘫在那里，栓子眼神里既有快意，也有一丝凝重。他知道，抓住松本是泼天的大功，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此刻正坐在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上。
“李团长，你们是怎么摸进粮仓，又怎么抓到他的？”栓子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这经历听起来太传奇了。
李云龙三两口吞下窝头，灌了口水，简单地将如何发现诊所异常、如何跟踪小林洋子、如何潜入王宅后院、如何在地道口伏击松本，以及后来在粮仓的周旋和发现密道的过程，择要讲了一遍。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惊险，让经历过战火的栓子也听得心惊肉跳。
“我的老天爷……”栓子咂咂嘴，由衷叹道，“李团长，您这胆子，真是……真是这个！”他竖了竖大拇指。“不过，现在麻烦也大了。小林洋子那个女魔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全城的鬼子汉奸都动起来了，各个出城的路口都设了卡子，盘查得极严，特别是对抬着、背着、或者行动不便的人，查得更仔细。”
李云龙眉头紧锁，这正是他最担心的情况。带着一个断腿的松本，想要蒙混出城，难度太大了。
“栓子同志，城里的地下组织，还能联系上其他人吗？比如……我们独立团在外面接应的人？”李云龙抱着希望问道。之前联络点被破坏，老猫牺牲，电台丢失，让他几乎成了聋子瞎子。
栓子摇了摇头，脸色沉重：“李团长，不瞒您说，这次鬼子反应太快太狠了。‘梅’机关和特高课联合行动，我们好几个联络点都遭到了破坏，损失很大。我现在也是和上级暂时失去了联系，只能按照紧急预案独立活动。至于城外的消息，更是一点都传不进来。”
希望落空，李云龙的心又沉了下去。看来，最终还是得靠自己。
“不过，”栓子话锋一转，“我知道还有一队咱们的人，大概三西个人，也在城里活动，好像是在找什么人。领头的姓魏，个子很高，很壮实，功夫好像很厉害。”
魏？魏和尚？！
李云龙、孙铭、段鹏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是魏大勇！魏和尚！”段鹏激动地差点喊出来，被孙铭一把捂住嘴。
“你们认识？”栓子惊讶道。
“何止认识！那是我们的人！”李云龙用力一拍大腿，差点把油灯震灭，“他们在哪儿？能找到他们吗？”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如果能和魏和尚他们会合，力量就能大大增强！
栓子为难地搓了搓手：“我只是前两天偶然在一个菜市场附近，听一个相熟的小贩提起，说有几个外乡人在打听一个什么‘王善人’家的情况，其中领头的那个大个子特征很明显。但具体他们在哪儿落脚，我就不知道了。现在风声这么紧，他们肯定也藏得很深。”
王善人？李云龙立刻明白了，魏和尚肯定是在自己和孙铭他们失去联系后，依旧在执行监视王宅后门的任务，后来见情况不对，才转而寻找他们。这小子，还算机灵！
“必须找到他们！”李云龙斩钉截铁地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栓子，你有办法打听到他们的消息吗？哪怕只是一点线索也行！”
栓子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个小贩我认识，人还算可靠。我可以冒险去找他问问，看这两天有没有再看到那伙人。不过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一定有消息。”
“好！那就麻烦你了！一定要小心！”李云龙郑重地说。现在任何一点可能汇合的力量都至关重要。
栓子点点头：“我天亮后就找机会出去打听。你们就在这里安心待着，这里很隐蔽，以前是个存放染料的仓库，味道重，平时没人来。除非挨家挨户砸门搜查，否则发现不了。”
栓子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悄悄离开了储藏室，从外面将门锁好。
储藏室里再次恢复了寂静。虽然找到了地下党，得到了暂时的庇护，也知道了魏和尚可能还在城里的好消息，但出城的难题依旧像一块巨石压在李云龙心头。他靠着墙壁，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盘算各种可能性。
强闯？带着松本这个累赘，成功率几乎为零。
伪装？松本的腿伤是最大的破绽。
调虎离山？需要外部配合，现在联系不上。
难道……要把松本处理掉，只带情报出去？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李云龙自己否决了。活着的松本，价值远比一具尸体大得多，无论是获取口供，还是后续的政治影响，都至关重要。
时间在等待和思考中缓慢流逝。外面偶尔传来模糊的市井声响，每一次都让几人侧耳倾听，分辨其中是否夹杂着危险的信号。
老周靠着墙壁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段鹏和孙铭则保持着警惕，轮流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几人立刻惊醒，握紧了武器。
门被推开，栓子闪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
“有消息了！”栓子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我找到那个小贩了！他说昨天傍晚，在城西的破烂市附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大个子，和另外两个人在一起，进了那边的一片窝棚区！那边鱼龙混杂，很多逃难来的和外乡人落脚，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城西窝棚区！李云龙精神一振！魏和尚果然还在，而且看样子和顺子或者段鹏手下的人汇合了（他记得自己派顺子去找过孙铭段鹏）！
“太好了！知道具置吗？”李云龙追问。
栓子摇摇头：“那片地方乱得很，没有具体门牌，小贩也只是远远瞥见。不过，他说那个大个子特征太明显了，如果他们在那一带活动，应该不难打听。”
足够了！有了大致范围，就好办多了！
李云龙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眼神锐利起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了。必须主动去和和尚他们会合！”
“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栓子急忙劝阻，“街上到处都是鬼子和伪军的巡逻队，盘查得很严！”
“白天不行，就等晚上！”李云龙决心己定，“栓子，还得麻烦你，帮我们摸清楚从这边到城西窝棚区的路线，尽量找小巷子，避开主干道。另外，再帮我们搞几件更破旧的衣服，最好能弄点锅灰什么的，把脸弄脏点。”
他看了一眼角落的松本，补充道：“还得想办法，给这老鬼子也伪装一下，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行动不便。”
栓子见李云龙态度坚决，知道劝不住，而且合兵一处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便点头道：“好！路线我熟！衣服和伪装的东西我想办法去弄！你们等我消息！”
栓子再次离开。李云龙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关键时刻，还是得依靠这些扎根于人民群众中的地下同志。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李云龙反复推演着晚上行动的路线和可能遇到的突况。孙铭和段鹏也各自检查武器，做好准备。
傍晚时分，栓子回来了。他带来了几件散发着酸臭气的破棉袄和旧头巾，还有一小包灶底灰。
“路线我规划好了，尽量走背街小巷，但要过两个路口可能有岗哨。这是最详细的走法。”栓子拿出一张用炭笔画在破布上的简易地图，指着上面弯弯曲曲的线路解释道，“窝棚区很大，进去后往最脏最乱的那片找，靠近垃圾堆和臭水沟的地方。”
“够了！”李云龙接过地图，仔细记在脑子里，“栓子，大恩不言谢！等我们出去，一定向上级给你请功！”
栓子摆摆手：“功不功的不打紧，你们能平安出去，就是最大的胜利！对了，我还打听到，鬼子好像从城外调来了一个中队，加强了城墙的守卫。出城的难度，更大了。”
消息一个比一个沉重。李云龙面色不变，只是眼神更加深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和和尚他们会合再说！”
几人迅速换上破旧棉袄，用灶底灰把脸、脖子、手所有的皮肤都抹得黝黑肮脏，看上去和城里的乞丐、苦力没什么两样。松本也被套上一件破棉袄，脸上抹了灰，断腿处用破布层层包裹，外面看不出来，但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天色彻底黑透。平安县城再次被戒严的恐惧所笼罩，但夜晚也给了潜行者最好的掩护。
“出发！”李云龙低喝一声。
栓子打开门，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示意安全。
李云龙打头，孙铭和段鹏一左一右架着伪装过的松本，老周紧随其后，五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这间安全的储藏室，沿着栓子规划的路线，向着城西窝棚区，向着与战友汇合的希望，开始了又一次危机西伏的穿行。
街道上果然巡逻队众多，探照灯的光柱不时扫过。李云龙凭借着栓子提供的路线图和特种兵的潜行本能，带领小队在狭窄、肮脏、如同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巧妙地避开了一队队巡逻的鬼子和伪军。
有两次，他们不得不紧贴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后面，或者蜷缩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听着巡逻队的皮靴声和交谈声从咫尺之外经过，紧张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大半个城区，接近了城西那片著名的窝棚区。还没靠近，一股混合着垃圾腐臭、污水腥臊和人群汗臭的复杂气味就扑面而来。这里灯光昏暗，棚屋低矮密集，如同巨大的贫民窟，道路泥泞难行。
按照栓子的指示，李云龙带着几人向着窝棚区最深、最脏乱的那片区域摸去。这里的环境比巷道更加复杂，到处是胡乱搭建的窝棚和堆积的废弃物，黑暗中不时有警惕或麻木的目光从窝棚缝隙里透出。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迷宫般的窝棚间穿行，寻找着魏和尚那显眼的身影。时间一点点过去，希望似乎变得越来越渺茫。
就在李云龙开始考虑是否要冒险弄出点动静，或者找当地人打听时，走在前面的段鹏突然猛地停下脚步，拉住了李云龙，示意他看向左前方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堆满破烂家什的空地。
空地上，几个黑影正围着一个冒着微弱火星的小土灶，似乎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个人，身形格外高大魁梧，即便坐在那里，也比旁人高出一大截！
是魏和尚！
李云龙心中狂喜！终于找到了！
他示意大家隐蔽，自己则学着夜猫子，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猫叫。这是独立团内部常用的简单联络信号之一。
空地上的那几个黑影瞬间安静下来，那个高大身影猛地站起，警惕地望向猫叫传来的方向。黑暗中，他那双眼睛如同猎鹰般锐利。
李云龙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压低声音喊道：“和尚！是老子！”
那高大身影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冲了过来，借着微弱的星光看清了李云龙那张抹满锅灰却依旧熟悉的脸！
“团长！！”魏和尚这一声低吼，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如释重负，他冲过来，想给李云龙一个拥抱，又觉得不合适，激动得手足无措，“团长！你可算来了！俺……俺还以为……”
他身后，另外三个黑影也迅速围了过来，正是顺子和另外两个独立团的战士！他们看到李云龙，以及后面的孙铭、段鹏、老周，还有那个被架着的、看不清面容的人，都是激动万分。
“团长！”
“孙队长！段鹏哥！”
绝境之中，分散的战友终于奇迹般地汇合了！几人紧紧抓住彼此的手臂，虽然不能大声喧哗，但那份激动和喜悦，溢于言表。
“好！好！都还在！太好了！”李云龙也难掩激动，用力拍了拍魏和尚结实的胳膊，“和尚，你小子没傻乎乎地一首蹲在那后门吧？”
魏和尚挠了挠光头，憨厚地笑道：“俺按团长说的，盯到天亮，见里面没动静，外面鬼子搜得紧，俺就撤了。后来碰到顺子，知道联络点出事，就一边躲一边找你们。俺就知道，团长你命大，肯定没事！”
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李云龙得知魏和尚他们这几天也东躲西藏，靠着身上带的银元和顺子对地形的熟悉，才在这鱼龙混杂的窝棚区暂时落脚。
“团长，这位是……”魏和尚看向被孙铭和段鹏架着的、低着头的松本。
李云龙冷笑一声，示意孙铭抬起松本的脸。
当魏和尚和顺子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那张虽然肮脏但依稀可辨的、属于松本义隆的脸时，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差点掉出来！
活……活捉了松本？！
这冲击力，比看到李云龙死而复生还要巨大！
看着魏和尚和顺子那副震惊到几乎傻掉的表情，李云龙心里终于找回了一点平衡，这几天憋着的闷气仿佛都消散了不少。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在白灰衬托下更显白的牙齿，带着几分得意低声笑道：
“怎么样？和尚，老子这份‘年货’，够不够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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