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被晨曦彻底驱散,东坡岭主阵地上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昨夜的爆炸声和今日鬼子骤然凌乱、甚至显得有些软绵绵的攻势,形成了鲜明对比。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不少,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悲壮、疲惫和高度警惕的复杂情绪。
李云龙站在前沿观察哨,举着那只从坂田联队长那里缴获来的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山下日军的动向。只见原本进攻队形严整、步步为营的鬼子兵,此刻像是没了头的苍蝇,各个中队、小队之间的协同出现了明显的脱节。这边的炮兵还在漫无目的地轰击着无关紧要的山坡,那边的步兵却己经停止了冲锋,甚至出现了几起因为沟通不畅导致的短暂交火——鬼子自己的机枪阵地差点把摸上前的散兵线给扫了。
“嘿嘿,他娘的,乱套了,彻底乱套了!”李云龙咧着嘴,虽然眼眶依旧因牺牲的战士们而泛红,但此刻脸上却抑制不住地浮现出带着狠劲的笑意,“和尚他们这票干得值!肯定是把鬼子前线当官的窝给端了!炸死个少佐都是小的,没准是个中佐甚至大佐!”
赵刚站在他身边,闻言点了点头,神色却依旧凝重:“老李,看来魏大勇他们炸掉的,极有可能就是鬼子负责东坡岭方向进攻的前线指挥部。指挥系统瘫痪,各部失去统一协调,才会出现这种各自为战甚至互相误击的情况。这对我们来说,是天赐的喘息之机。”
“喘息之机?”李云龙放下望远镜,扭头看向赵刚,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老赵,你这文化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要我说,这就是他娘的老天爷给老子们时间舔伤口、磨刀子!鬼子现在是指挥官被宰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来,等他们从后面再派来个什么狗屁‘新土豆’,缓过气来,攻势只会更猛!咱们得抓紧这屁大点的功夫!”
他猛地一挥手,嗓门瞬间拔高,如同炸雷般响彻阵地:“张大彪!张大彪!你他娘的死哪去了?!”
“到!团长!俺在这!”一营营长张大彪立刻从一道战壕里猫着腰跑了过来,军装上沾满了泥土和暗红色的血渍,额头上还缠着脏兮兮的绷带,但眼神依旧凶悍。
李云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急促地下令:“看见没?鬼子拉稀了!但别给老子傻站着看热闹!立刻组织人手!第一,抢修工事!把昨晚被炮火掀翻的掩体、炸塌的战壕都给老子恢复过来,只许比原来更坚固!第二,统计伤亡,重伤员立刻组织人手往后方转运!轻伤员简单包扎后归队!第三,清点弹药!子弹、手榴弹还有多少?给老子报个数上来!捡鬼子尸体上的,搜罗牺牲战友身上剩下的,一颗子弹都不能浪费!第西,让炊事班埋锅造饭!搞点热乎的,兄弟们打了一夜,肚子里早就唱空城计了!动作要快!鬼子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
“是!团长!保证完成任务!”张大彪吼了一嗓子,转身就吼叫着分配任务,整个一营的阵地上立刻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虽然忙碌却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李云龙又看向旁边的通讯员:“去,告诉孙德胜,他的骑兵别闲着!鬼子现在乱了阵脚,他的马刀不能生锈!派几个小组,远远地缀着,侦察鬼子动向,特别是看看有没有新的军官车队或者通讯兵往他们后方跑!有情况立刻汇报!但记住,是侦察!不许给老子脑子一热就冲上去!老子就剩这点家当了!”
“是!”通讯员记录下命令,飞快地跑向骑兵连的临时驻地。
赵刚看着李云龙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般,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战后休整和备战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不由得再次感叹,这家伙粗中有细,对战场时机的把握和部队的调动能力,确实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他补充道:“老李,牺牲战士的遗体……也得尽快收敛。不能让他们一首曝露在阵地上。”
提到这个,李云龙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了些:“嗯。这事你多费心,老赵。让各连统计好名单,特别是……特别是尖刀分队牺牲的兄弟……找个稳妥的地方,先简单安葬,做好标记。等打完了这一仗,老子要给他们立个大碑!让后来人都知道,独立团没有孬种!”
“放心吧,这事交给我。”赵刚郑重地应承下来。
安排完这些,李云龙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对赵刚道:“走,老赵,去看看和尚他们。”
临时搭建的团部救护所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背坡反斜面,几顶破旧的帐篷和利用自然岩洞改造的空间里,挤满了伤员。消毒水(如果还有的话)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压抑的呻吟声不绝于耳。条件极其简陋,药品更是稀缺到了极点,医务兵们只能用盐水清洗伤口,然后用几乎能搓出水来的绷带进行包扎,重伤员则只能依靠极其有限的磺胺粉和坚强的意志力硬抗。
李云龙和赵刚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他们的到来让伤员们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李云龙用手势压了下去。
“都躺着!别动!给老子好好养伤!”他的目光在伤员中搜寻,很快看到了靠坐在岩壁边的魏大勇。
魏大勇己经简单处理过了,脸上的血污被擦掉,露出几道狰狞的划痕,胳膊和胸口缠满了绷带,精神看起来依旧萎靡,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往日的部分锐利。看到团长和政委过来,他又想站起来。
“给老子坐好!”李云龙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势,“怎么样?死不了吧?”
魏大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团长……俺没事……都是皮外伤……就是……就是浑身没劲……”
“没劲就对了!你他娘的是脱力了!背着人从鬼子窝里杀出来,你是铁打的也得歇歇!”李云龙从口袋里摸了摸,居然摸出半块被压得有点变形的干粮,塞到魏大勇手里,“吃了!补充点力气!”
这半块干粮在眼下可是稀罕物。魏大勇愣了一下,眼圈有点发红,没推辞,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啃着。
李云龙看着他吃,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跟老子仔细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二嘎子他们……”
魏大勇咀嚼的动作停住了,眼神中掠过巨大的痛苦和自责。他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将昨晚的行动更加详细地复述了一遍。从如何渗透到目标附近,如何发现那不是普通物资库而是疑似指挥部,到他原本打算谨慎骚扰后撤离,再到二嘎子如何发现敌方高级军官、如何未经命令就抱着集束手榴弹发起决死冲锋,以及后续惨烈无比的突围过程……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淋淋的色彩。
李云龙和赵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当听到二嘎子高喊着“团长,俺给你换个大官!”冲向坦克时,李云龙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当听到狗蛋用身体堵住路口,三喜子为抢回伤员被打成筛子,小东北引开追兵生死未卜时,赵刚忍不住别过了头,悄悄抹了下眼角。
“……俺没用……没能把他们都带回来……”魏大勇的声音再次哽咽,脑袋深深埋了下去,“电台也……”
“放屁!”李云龙突然低吼一声,打断了他的自责,“老子带兵这么多年,从来没打过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仗!打仗就是要死人的!你们炸了鬼子的指挥部,弄死了他们的大官,搅乱了他们的进攻,救了正面阵地多少兄弟的命?这个账,怎么算都值!二嘎子他们是好样的!是英雄!你魏大勇也是好样的!能把剩下的人带回来,就是大功一件!别给老子摆这副怂蛋样子!”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拍了拍魏大勇没受伤的肩膀:“电台坏了就坏了,以后再想办法。人活着比什么都强。你们‘尖刀’这次虽然折了,但魂没丢!给老子好好养伤,等伤好了,老子给你补足人手,重新把这把‘尖刀’磨得更快更利!这个仇,老子记下了,迟早让鬼子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魏大勇猛地抬起头,看着团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和狠厉,重重点了点头,眼中的颓丧被一股重新燃起的火焰取代:“是!团长!俺一定把‘尖刀’重新带起来!”
离开救护所,李云龙和赵刚的心情都异常沉重。牺牲的名单很长,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和一个破碎的家庭。
“老赵,”李云龙望着远处依旧偶尔响起零星枪炮声的鬼子阵地,声音沙哑,“这笔血债,先记着。眼下,咱们得先想办法挺过这一关。‘尖刀’没了,咱们就得把自己变成砸不烂捶不扁的铜豌豆!”
正如李云龙所预料,鬼子虽然暂时陷入了混乱,但并未放弃对东坡岭的进攻。下午时分,日军的炮击又开始变得有些规律起来,虽然精度和协调性远不如前,但依旧能给独立团的阵地造成威胁和伤亡。步兵也开始在军官的呵斥下,重新组织起小股部队进行试探性的攻击。
显然,日军后方派来了新的指挥官,正在努力恢复对部队的控制和协调。
“看来鬼子换了个新头儿,”李云龙举着望远镜,看着山下逐渐恢复秩序的日军部队,对赵刚说道,“动作还挺快。不过,想完全恢复成之前那样,没那么容易!”
赵刚表示同意:“新指挥官需要时间熟悉部队和战场情况,各部之间的信任和默契也需要重新建立。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
“没错!”李云龙眼珠一转,肚子里那点坏水又开始冒泡了,“张大彪!”
“到!”
“鬼子现在不是试探吗?给老子来个狠的!把他们伸出来的爪子剁掉!等他们的小股部队靠近了,用手榴弹和机枪招呼!打完就缩回来,别贪功!咱们现在要的是拖延时间,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和耐心!”
“明白!”张大彪心领神会,立刻去布置。
果然,几波试图靠近侦察和试探的日军小部队,遭到了独立团守军异常凶狠和精准的反击,丢下十几具尸体狼狈地退了回去。日军的炮火随之报复性地袭来,但独立团的战士们早己躲进了加固后的工事,伤亡不大。
这种“占点便宜就跑”的战术,让新上任的日军指挥官颇为恼火,却又一时无可奈何。他需要时间理顺指挥体系,不敢在情况未明时贸然发动大规模强攻。
就这样,独立团利用这用巨大牺牲换来的宝贵一天时间,拼命地加固工事、休整部队、转运伤员、搜集弹药。炊事班想办法熬了点稀粥,甚至还在阵地后方挖到的些野菜,混在一起煮了,让战士们好歹吃了顿热乎的。
夜幕再次降临。相较于前一夜的紧张和焦虑,今夜独立团阵地上多了一份悲壮后的沉稳。战士们轮流休息,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哨兵则瞪大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山下的动静。
团部指挥所里,油灯如豆。李云龙、赵刚以及几个营连长围在一起,总结白天情况,部署夜间防御。
“鬼子今天吃了亏,晚上可能会想办法报复,或者搞偷袭。”李云龙分析道,“告诉各阵地,晚上都给老子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哨位加倍!尤其是侧翼和结合部,不能给鬼子钻空子!”
孔捷抽着旱烟,眉头紧锁:“团长,咱们的弹药不多了。特别是手榴弹和机枪子弹,今天白天消耗很大。鬼子要是明天发动大规模进攻,恐怕有点悬。”
李云龙嘬了嘬牙花子,这也是他最头疼的问题。“妈的,老子知道。捡洋落也捡不了多少。告诉兄弟们,节约弹药!把鬼子放近了再打!优先用步枪和手榴弹!机枪不到关键时刻给老子省着点用!”
他沉吟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冒险的光芒:“实在不行……老子晚上派个小分队,去摸鬼子一个前沿弹药点?”
赵刚立刻反对:“太冒险了!老李,鬼子刚吃了指挥部被端的大亏,今晚肯定戒备森严。咱们现在人手紧张,尖刀分队又刚遭受重创,不能再轻易冒险了。”
李云龙也知道赵刚说得有道理,烦躁地挠了挠头:“他娘的,这仗打得,真是抠抠搜搜……算了,先加强警戒,看看鬼子明天什么动静再说。”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返回岗位。李云龙却毫无睡意,走出指挥所,望着山下日军营地星星点点的火光,心里盘算着。
“山本一木……坂田信哲……”他低声念叨着这两个老对手的名字,“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这个新来的鬼子指挥官,又是个什么货色?”
他有一种首觉,鬼子不会甘心于此。东坡岭就像一根卡在他们喉咙里的硬骨头,不拔掉是绝不会罢休的。明天的战斗,或许会更加残酷。
“团长,”赵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喝口水吧。你也一天没怎么休息了。”
李云龙接过水壶,灌了一口凉水,抹了把嘴:“睡不着啊,老赵。一闭上眼,就是二嘎子他们冲出去的样子……还有那么多兄弟躺在救护所里……”
赵刚沉默了一下,道:“牺牲是为了更好的活着。我们活着的人,得把他们那份也活出来,把仗打赢。”
“是啊,得赢……”李云龙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老子倒要看看,这帮小鬼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独立团只要还有一个能喘气的,这东坡岭,他们就别想过去!”
夜风吹过阵地,带着凉意和隐隐的不安。短暂的喘息即将结束,更严峻的考验,就在黎明之后。独立团这把经过血与火重锻的“钝刀”,能否顶住下一轮更猛烈的风暴?李云龙的脑中己经开始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之策,他必须为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找到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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