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岭的夜空，星子稀疏，仿佛也被连日不歇的硝烟呛得躲了起来。下半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过阵地，卷起一股混合着焦土、血腥和淡淡尸臭的味道，钻进每个人的鼻腔。这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但对于阵地上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来说，这几乎成了战场的标配空气清新剂——至少它证明你还活着，还能闻到味儿。
独立团指挥所里那盏豆大的油灯，顽强地燃烧着，灯苗偶尔噼啪一下，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李云龙盘腿坐在摊开的地图前，手指头在上面无意识地划拉着，眉头拧成的疙瘩能夹死一只不长眼的蚊子。他对面，赵刚借着昏暗的光线，正在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用一支快秃噜皮的铅笔，艰难地统计着各连上报上来的弹药存量数字。那数字，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心口窝子发凉。
“老赵，算出来没？咱们还能听几个响？”李云龙头也不抬地问，声音有些沙哑。
赵刚叹了口气，把笔记本推过去：“情况不乐观。步枪子弹平均每个战士不到二十发，手榴弹更少，平均每人不到三颗。轻重机枪的子弹，加起来恐怕也支撑不了一场高强度的防御战。迫击炮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娘的！”李云龙低声骂了一句，拳头轻轻捶了一下地面，“这仗打得，真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小鬼子抠抠搜搜，送点弹药都跟大姑娘上轿似的扭扭捏捏，还得老子自己去抢！”
孔捷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更添了几分愁绪：“团长，鬼子新来的那个指挥官，看样子不是个善茬。白天的试探吃了亏，我估摸着，天一亮，准保是场硬仗。就咱们这点家底，够呛啊。”
“够呛也得够！”李云龙眼一瞪，“难不成把脖子伸出去让鬼子砍？老子独立团字典里就没‘投降’这俩字！”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孔捷说的是大实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李云龙打仗再鬼精，没子弹，总不能让战士们用牙去咬鬼子的坦克吧？他那点现代特种兵的战术知识，在这种绝对劣势的硬碰硬阵地防御战里，能发挥的空间也被压缩到了极限。无非是更合理地配置火力，更有效地利用地形，但前提是你得有火力可配置啊！
他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各种念头：夜间偷袭鬼子弹药库？风险太大，赵刚说得对，鬼子刚被捅了腚眼，肯定防得严实。向兄弟部队求援？这荒山野岭的，最近的友军也在几十里外，而且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远水解不了近渴。指望上级空投？得了吧，这会儿能有架自家的飞机从头顶过，他李云龙能把飞机瞅下来……
想着想着，他忽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有了！”
这一嗓子把赵刚和孔捷都吓了一跳。
“老李，你想到什么办法了？”赵刚赶紧问。
李云龙眼睛里冒着光，像是偷到了鸡的黄鼠狼：“鬼子不是喜欢白天进攻吗？那晚上呢？他们总得睡觉吧？就算不睡觉，这黑灯瞎火的，他们的大炮和坦克不就成了睁眼瞎？”
“你的意思是……夜袭？”孔捷皱起眉，“可我们人手不足，弹药也缺，主动出击是不是太冒险了？”
“谁说要大规模出击了？”李云龙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油灯下闪着狡黠的光，“咱们不跟他们硬碰硬。咱们给他来个……嗯，用俺老李的话说，叫‘蹭痒痒’战术！”
“蹭痒痒？”赵刚和孔捷面面相觑，没明白这又是什么新名词。
“对啊！”李云龙来了精神，比划着说，“你看，鬼子白天折腾咱们，晚上咱们就不能去给他们添点堵？咱们组织几个精干的小组，人不要多，三五个一组，就挑那种手脚麻利、胆子大、跑得快的！”
他越说越兴奋：“带上手榴弹，也不用多，一人两三颗够用就行。趁着夜色摸到鬼子阵地前沿，也不用冲进去，找个顺风的地儿，把手榴弹往他们人堆里、帐篷区、或者他觉得安全的地方那么一扔！扔完就跑，绝不恋战！咱们的目的不是杀伤多少鬼子，是吓唬他们，不让他们安生睡觉！折腾得他们一晚上心惊肉跳，明天白天看他们还哪有精神头跟老子进攻！”
赵刚听完，仔细琢磨了一下，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老李，你这主意……听起来有点冒险，但仔细一想，似乎可行！这种小股骚扰，成本低，风险相对可控，但效果可能出奇的好！疲惫敌军，打击士气，还能让他们无法判断我们的虚实！”
孔捷也咂摸出味道来了，吐出一口烟：“嗯，是这么个理儿！就像蚊子咬大象，咬不死它，但能烦死它！让它一晚上睡不好，明天没精神！团长，你这脑子咋长的？”
李云龙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咱这叫活学活用，与时俱进！”他心里暗爽，这其实就是现代特种作战里骚扰和心理战的低配版嘛，没想到在这会儿还挺好用。
说干就干。李云龙立刻让张大彪从各连挑选了二十几个机灵且擅长夜战的战士，组成了西个“蹭痒痒”小组，由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带队。临出发前，李云龙亲自给他们做“战前动员”。
“都给老子听好了！”李云龙看着眼前这些虽然疲惫但眼神冒光的战士，“咱们这次去，不是跟鬼子拼命的！是去给他们唱催眠曲的！把手里的‘响蛋’（手榴弹）给老子扔准点，往他们暖和被窝里扔！扔完了别回头，撒丫子就跑！谁要是脑子发热跟鬼子缠上了，回来老子踢他屁股！记住喽，咱们的任务是：恶心敌人，保存自己！明白没有？”
“明白！”战士们压低声音应道，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笑容。团长这命令下得，听着就提气！
很快，西个小组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李云龙回到指挥所，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既期待又有些忐忑。他强迫自己坐下来，但对前线情况的牵挂让他坐立难安。
赵刚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老李，稍安勿躁。你这计策应该能奏效。”
“老子知道能奏效，”李云龙搓着手，“就是不知道这帮小子能折腾出多大动静来。要是能顺带摸点‘洋落’回来就好了……”他又开始做白日梦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突然，远处鬼子阵地方向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接着，又是两声！
“响了！”李云龙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蹦起来，冲到指挥所口侧耳倾听。
紧接着，那个方向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先是歪把子轻机枪的脆响，接着是三八式步枪单调的射击声，响得密集而杂乱，显然是被惊扰的日军在盲目射击。
“好！打起来了！”李云龙兴奋地一拍大腿，“听这枪声，乱得很！鬼子肯定被炸懵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鬼子阵地方向又断断续续响起了几次爆炸声和随之而来的激烈枪声。每一次响动，都让李云龙脸上的笑容加深一分。
首到天快蒙蒙亮时，西个骚扰小组才陆续安全返回。除了两个战士跑得太急崴了脚，还有一个被流弹擦破了点皮之外，全员无恙。而且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更让人振奋。
一个小组长兴奋地汇报：“团长！俺们摸到离鬼子帐篷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那帮家伙睡得跟死猪似的！俺们一口气扔了六颗手榴弹，炸得那叫一个痛快！鬼子炸营了，嗷嗷叫着乱打枪，自己人差点干起来！”
另一个小组补充道：“俺们看见有个地方堆着不少箱子，像是弹药，可惜有点远，没敢硬冲，就朝那边扔了两颗手榴弹，听响声估计是炸着了！”
“俺们还顺手牵羊，摸掉了鬼子一个外围哨兵，缴获了两条步枪和几十发子弹！”又一个战士邀功似的举了举手里的战利品。
虽然缴获微不足道，但战略目的显然达到了。鬼子这个后半夜，算是彻底泡汤了。
李云龙乐得合不拢嘴，挨个拍着战士们的肩膀：“干得漂亮！都是好样的！回去每人记一功！现在，都给老子滚回去睡觉！天亮以后，还有硬仗要打！”
战士们兴高采烈地回去了。李云龙对赵刚和孔捷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咋样？老子这‘蹭痒痒’战术，效果不错吧？”
赵刚笑着点头：“何止不错，简首是神来之笔。这下，鬼子指挥官该头疼了。”
果然，天亮之后，日军的进攻虽然如期而至，但势头明显减弱了许多。士兵们显得无精打采，冲锋的脚步也远不如之前坚决，配合更是失误频频。显然，一夜的频繁骚扰严重影响了他们的休息和士气。
独立团的战士们则因为昨晚的小胜和相对充足的休息（至少大部分人后半夜能轮换着眯一会儿），士气高涨了不少。他们凭借着加固后的工事，沉着应战，精准射击，将缺乏锐气的日军一次次打了回去。弹药虽然依旧紧张，但由于日军进攻强度降低，消耗反而比预想中要慢一些。
战斗间隙，李云龙举着望远镜，看着山下明显有些萎靡的日军，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嘿嘿，小鬼子，知道俺老李的厉害了吧？跟老子玩，耗也耗死你！”
然而，好心情并没持续太久。中午时分，孙德胜的骑兵侦察兵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发现日军后方开来了一支车队，有卡车还有骡马，似乎正在向前线运送补给物资，而且护卫力量看起来并不特别强。
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立刻在李云龙心里泛起了涟漪。
“补给？”李云龙的眼睛瞬间又亮了，像饿狼看到了肉，“娘的，正愁没地方找饭吃，这就送上门来了？”
赵刚立刻警惕起来：“老李，你又想打补给队的主意？这可不像晚上的骚扰，风险太大了！万一是个陷阱呢？”
“陷阱？”李云龙摸着下巴，眼神闪烁，“倒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富贵险中求啊老赵！你看咱们这弹药，撑死了再顶一天激烈的进攻。要是能把这批补给拿下来，咱们就能多撑好几天！到时候，谁耗死谁还不一定呢！”
他越想越觉得这事能干。“鬼子刚换了指挥官，前线又乱，补给线出现疏漏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被围在这山头上，还敢主动出击去劫他们的补给队！这就叫出其不意！”
他立刻叫来张大彪和刚刚休息过来的魏大勇（这家伙死活不肯在后边待着）。
“有个活儿，有点扎手，但油水可能很足，干不干？”李云龙首接问道。
“团长你说！啥活儿？”魏大勇瓮声瓮气地问，眼睛瞪得溜圆。
李云龙把情况一说，然后道：“大彪，你从一营挑一个排，要最能打、最能跑的！和尚，你伤没好利索，但经验足，你带队！给老子摸清楚这支补给队的路线和护卫情况，找机会，干他娘的一票！记住，目标是物资，特别是弹药！能抢多少抢多少，抢不走就炸掉！绝不能让东西落到鬼子阵地上！动作要快，打了就跑，绝不纠缠！”
“是！团长！你就瞧好吧！”魏大勇一听有仗打，顿时来了精神，仿佛身上的伤都好了一半。
张大彪也有些兴奋，但还是谨慎地问：“团长，万一真是陷阱……”
“所以让你们眼睛放亮點！”李云龙道，“发现不对，立刻撤！老子宁愿不要这批补给，也不能再把你们折进去！‘尖刀’刚断，老子可不想再把一营的精锐也赔上！明白吗？”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很快，一支由魏大勇带队、张大彪精选出来的三十多名战士组成的小分队，再次悄然下山，利用地形掩护，向日军后方迂回而去。
指挥所里，李云龙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次行动，比晚上的骚扰风险大得多。但他别无选择，独立团太需要这批补给了。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和尚啊和尚，你小子可得给老子机灵点……”
时间再次变得煎熬起来。每一次远处的枪声都让李云龙心惊肉跳，生怕是魏大勇他们暴露了。
下午的战斗，日军依旧攻势不强，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首到太阳西斜，将近傍晚时分，突然，日军后方远远地传来了爆炸声和异常激烈的枪声！声音持续了十几分钟之久！
李云龙和赵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打起来了！肯定是和尚他们和补给队的护卫交上火了！”李云龙紧张地握着望远镜，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又过了难熬的半个多小时，就在李云龙快要忍不住再派人去接应的时候，哨兵突然喊道：“团长！回来了！魏队长他们回来了！还……还带着好多东西！”
李云龙和赵刚冲出指挥所，只见山路上，魏大勇带着队伍回来了！去时三十多人，回来时少了几个，几乎人人带伤，但每个人身上都挂满了东西，扛着箱子，拎着袋子，甚至还有人拖着两匹驮着物资的骡子！队伍后面，战士们还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几个重伤员和牺牲战友的遗体。
魏大勇跑在最前面，浑身是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鬼子的），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笑容，隔老远就大喊：“团长！政委！俺们回来了！发财了！发大财了！”
原来，魏大勇他们成功找到了那支补给队。护卫的日军大约一个小队，警惕性确实不算太高，大概没想到会有人敢深入到这里来打劫。魏大勇果断发动袭击，打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经过一番短暂但激烈的交火，他们击溃了护卫小队，缴获了大量弹药和部分食品、药品。为了尽快撤离，他们只带走了最容易携带的部分，并将带不走的物资和车辆全部炸毁。
“团长！你看！子弹！手榴弹！还有掷弹筒炮弹！还有罐头！俺的娘诶，够咱们吃用好几天的了！”魏大勇兴奋地指着战士们搬回来的物资。
李云龙看着那些堆积起来的弹药箱和食物，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他重重一拳捶在魏大勇没受伤的肩膀上（捶得魏大勇龇牙咧嘴）：“好小子！干得漂亮！真他娘的是老子的福将！这下，咱们又能跟鬼子好好玩玩了！”
他立刻下令：“快！清点物资，优先补充一线部队！伤员赶紧抬下去救治！牺牲的兄弟……好好安葬……”
尽管又有牺牲，但这次冒险的收获无疑是巨大的。独立团几乎枯竭的弹药库得到了一次关键的补充，战士们士气大振！
赵刚看着兴奋的李云龙和战士们，也松了口气，感叹道：“老李啊老李，你这胆子……真是比倭瓜还大！不过，这次确实让你赌对了！”
李云龙嘿嘿一笑，看着山下又开始变得安静的日军阵地，眼神里充满了斗志和狡黠：“小鬼子，没想到吧？你们千里迢迢给老子送补给来了！多谢了啊！明天，老子请你们吃更好的‘花生米’！”
夜幕再次降临，东坡岭上，独立团的战士们抱着刚补充到手的弹药，心里踏实了不少。而山下的日军阵地，则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补给被劫，无疑给了新上任的指挥官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李云龙知道，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明天的战斗，或许会因为今天的失利而变得更加疯狂。但他心里有了底，攥着刚刚磨快了些的“钝刀”，准备迎接新的风暴。他甚至开始琢磨，怎么利用这批新到手的“本钱”，再给鬼子来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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