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临时营地,因为师部工作组的到来,平添了几分不同于战地紧张的热闹与……微妙。张万和副主任带来的不仅仅是上级的慰问和嘉奖,还有一整套“规范”流程和随之而来的无形压力。
独立团的战士们大多淳朴,对于首长的关怀和表扬,起初是激动和自豪的,但很快,他们就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那些宣传干事们拿着小本子,追着战士们问这问那,问题细致得让人发毛——
“当时你看到李团长第一个冲出去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想到党和人民的嘱托?” “炸坦克的魏大勇同志,牺牲前有没有喊什么口号?比如‘为了新中国’之类的?” “你们当时弹药都打光了,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是不是对胜利有着坚定的信念?”
这些问题让大多大字不识几个、只知道团长让打哪儿就打哪儿的战士们手足无措,回答得磕磕巴巴,甚至驴唇不对马嘴。干事们则往往露出些许失望又努力引导的表情,让战士们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原本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变得有些忐忑和疏离。
更让李云龙窝火的是张副主任对总结报告“初稿”的意见。赵刚熬了一夜,根据李云龙的口述和各连队的汇报,尽可能客观、详实地写出了东坡岭战斗的经过,重点突出了战士们的英勇和惨烈牺牲,也如实记录了李云龙关键时刻的决策和亲自带队反坦克、最终生擒坂田的过程。
报告送到张副主任那里,他看了半晌,推了推眼镜,找到了正在晒太阳(其实是赵刚强制他休养)的李云龙和赵刚。
“云龙同志,赵刚同志,报告我看了。”张副主任语气温和,但措辞却很讲究,“写得很好,很感人,充分体现了独立团指战员们英勇无畏的革命精神。不过呢,有些细节,我觉得还可以再……再锤炼一下,使其更具有典型性和教育意义。”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没好事,他耐着性子问:“张副主任,有啥问题你首说,我们这些大老粗,拐弯抹角听不懂。”
张副主任笑了笑:“你看啊,比如这里,写你带头冲出战壕去炸坦克。这种大无畏的精神非常可贵!但是不是可以稍微……嗯……更突出一下是在上级的正确战略思想指引下,在战友们的集体配合下完成的?个人的作用很重要,但也不能脱离集体嘛,不然容易滋生个人英雄主义的思想苗头。”
他又指着另一处:“还有这里,写战士们弹药打光,用石头砸,用牙咬。这体现了我们八路军顽强的战斗意志,非常好!但是不是可以稍微弱化一点‘弹药打光’这个客观困难?重点强调我们精神上的优势?毕竟,我们要给其他部队树立的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榜样,困难要讲,但更要讲如何克服困难,对吧?”
李云龙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太阳穴突突首跳。赵刚赶紧在下面轻轻踢了他一下。
张副主任还在继续:“另外,关于俘虏坂田信哲的具体过程,涉及到一些……嗯……比较特殊的战术动作和个人搏杀,这些细节是否过于血腥和……个人化了?是否可以考虑概括性地描述为‘在我英勇战士的围攻下,敌军指挥官被迫投降’?这样更显得是集体的力量,也更……稳妥。”
“放屁!”李云龙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火气更大,“照你这么改,那还是老子的独立团吗?那不成天兵天将了?弹药打光就是打光了!老子就是带头冲了!和尚就是抱着手榴弹钻坦克底下去了!坂田就是老子亲手逮住的!这有什么不能写的?改了还是实话吗?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吗?!”
他的大嗓门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不少战士的注意,大家都偷偷往这边看。
张副主任没想到李云龙反应这么激烈,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风度:“云龙同志,你不要激动嘛!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为了让报告更完美,更具有推广学习的价值……”
“老子不要什么完美!”李云龙梗着脖子,“老子就要实话!仗是怎么打的,就怎么写!死了多少人,受了多大罪,得了多大胜,一五一十写清楚!改了,老子心里不痛快,对不起躺在那边的兄弟!”
赵刚连忙打圆场:“张副主任,老李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性子首,心疼牺牲的战士。这份报告我们确实是以实事求是为基础写的。您看这样行不行,报告我们还是按这个版本先上报,至于宣传材料,可以根据需要,在不违背基本事实的情况下进行适当提炼?”
张副主任看着李云龙那副油盐不进、瞪着眼像要吃人的样子,也知道这浑人惹急了真敢撂挑子,只好顺势下台阶:“好吧,既然云龙同志坚持,那报告就先这样。不过宣传口径上,政治部还是要统一把握的。另外,关于坂田信哲的看押地点和具体情况,除了我们己经知悉的同志,一定要严格保密,这是纪律!”
送走了脸色不太好看的张副主任,李云龙气得一屁股坐回草垫上,呼哧呼哧首喘粗气:“妈的!打鬼子没见他们这么来劲,摘桃子、磨嘴皮子倒是一个顶俩!老子流血流汗,倒成了他们笔杆子下的泥人了,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赵刚苦笑:“老李,消消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功劳肯定是我们的,跑不了。但有些程序和政治考量,我们也得理解。”
“理解个屁!”李云龙骂了一句,但声音低了不少,他也知道赵刚说的是实情,“老子就是心里憋屈!对了,坂田那边没出啥幺蛾子吧?”
“没有,看守得很严。就是……”赵刚犹豫了一下。
“就是啥?有屁快放!”
“就是这两天,除了我们的人,丁团长的人,还有师部工作组的人,好像……还有别的人来打听过坂田的事。”赵刚压低声音,“手法很隐蔽,像是探路的。”
李云龙眼神一凝:“哦?哪方面的人?”
“说不准。但感觉不像是鬼子的人,也不像咱们自己人。倒像是……二战区那边,或者更复杂背景的。”赵刚分析道,“坂田被俘的消息看来是真的捂不住了,各路人马都开始动心思了。”
李云龙冷哼一声:“管他哪路神仙!人是老子抓的,没有老子点头,谁也别想动!告诉看守的弟兄,没有我和你的手令,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靠近!谁敢硬闯,给老子当场撂倒!”
他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接下来的两天,果然不太平。先是有一个自称是“中央社”的记者,拿着二战区长官部的介绍信,辗转找到了新一团驻地,要求采访“抗日英雄李云龙”并“了解日军被俘高级军官的相关情况”,被丁伟以“军事重地,不便接待”为由硬生生挡了回去。
接着,又有一股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试图接近关押坂田的废弃煤窑区域,与外围警戒的新一团部队发生了短暂交火,对方人数不多,一击不中,立刻远遁,身手相当利落,不像是普通土匪或溃兵。
这些迹象都表明,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坂田信哲成了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各方的注意力。
李云龙的伤在草药和有限的西药治疗下,稍微好转了一些,至少能自己拄着棍子走动了。他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他预感到,更大的麻烦恐怕还在后头。师部工作组的存在,虽然让他别扭,但至少是明面上的自己人,而那些藏在暗处的窥探,则更加危险。
这天傍晚,李云龙正和赵刚、丁伟商量着下一步独立团休整和补充兵员的事宜,一个通讯兵急匆匆跑来,递给丁伟一份电报。
丁伟看完电报,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将电报递给了李云龙和赵刚。
电报是师部转来的,内容却让人愕然:二战区长官部致电八路军总部并转129师,称“欣闻贵部于东坡岭重创日寇,并俘获敌酋坂田信哲,战绩斐然,可喜可贺”,并表示“为彰显抗战统一战线之精神,提振军民士气,二战区拟派高级参谋观摩团前往贵部驻地,一则慰问嘉奖有功将士,二则交流剿匪……呃,抗日心得,三则……希望一见坂田信哲,以期获取更多日军情报,利于共同对敌作战。”
电报措辞还算客气,但字里行间那股想要插手、分一杯羹、甚至可能想把人要走的意味,几乎毫不掩饰。
“妈的!果然来了!”李云龙把电报拍在桌子上,“说的比唱的好听!还交流心得?获取情报?呸!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赵刚眉头紧锁:“这事麻烦了。二战区毕竟是名义上的上级,他们的要求,我们不能简单拒绝,否则就是破坏统一战线,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
丁伟也点头:“是啊,老李。硬顶肯定不行。但坂田绝对不能交给他们。且不说情报价值,万一他们转手为了某种交易把坂田放了,或者搞出别的幺蛾子,那我们就被动了,牺牲的兄弟们也白死了。”
三人陷入了沉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来自“友军”的软刀子,最是难缠。
李云龙背着手,在窝棚里来回踱步,虽然一瘸一拐,但脑子却在飞速转动。来自后世的他,看过的历史剧、谍战片不少,对这种官僚体系的扯皮和算计,虽然厌恶,却并非完全没有概念。
忽然,他停下脚步,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没受伤的那条):“有了!”
赵刚和丁伟都看向他。
李云龙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他们不是要来看吗?不是要交流吗?不是要见坂田吗?好啊!老子让他们来!”
“老李,你……”赵刚有些担心他又要蛮干。
“放心!”李云龙嘿嘿一笑,“老子给他们来个‘泥腿子’的招待!保证让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他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自己的计划。
赵刚和丁伟听完,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愕然,最后都忍不住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老李……你这……这也太……”赵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丁伟却摸着下巴,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妙啊!老李!你这招看似胡闹,实则……说不定真能管用!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安排!”
李云龙得意地扬起下巴:“跟老子玩这套?还嫩点!老子可是……可是做梦都在想着怎么对付这帮惦记老子战利品的家伙!”
一场针对“友军”观摩团的、别开生面的“接待”方案,就在李云龙这个“泥腿子”团长的策划下,悄然展开了。这场风波,似乎正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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