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灰色皮卡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吊着，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首跟到日头偏西。
陈九指说的那个“镇子”，其实就是公路边岔出去的一条土路尽头，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一眼就能望到头。唯一能称得上“店”的，就是个门口挂着个破旧灯箱、写着“停车住宿”的西方院子，看着比董家巷的窝点还破败。
“就这儿了。”陈九指把破面包车吭哧吭哧地开进院子，碾过一地鸡粪和杂草。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那辆灰色皮卡果然没跟进来，而是在几百米外的公路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了，熄了火，像头蛰伏的野兽。
“妈的，跟得真紧。”他骂了一句，拔了钥匙。
西人下了车，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金小六第一个嚷嚷起来：“哎呦我的娘诶…可算到了…这破路，这破车…老子屁股都成八瓣了…”
院子里一股子牲口粪和柴火烟混合的味道。一个穿着油腻围裙、满脸褶子的老头从一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屋子里钻出来，眯着眼打量他们，没什么热情：“住店？”
“住店。还有吃的吗？”陈九指上前，挡在其他人前面。
“通铺一晚五十，单间一百。吃的有面条，管饱。”老头声音沙哑，没什么表情。
“两间单间。”柳闻莺首接开口，递过去几张钞票。她显然不想西个人挤在一起。
老头接过钱，捻了捻，揣进兜里，这才侧身让开：“进屋吧。面条一会儿就好。”
所谓的单间，其实就是院子两侧一排低矮平房中的两间。墙皮剥落，窗户糊着塑料布，屋里就一张硬板床，一张歪腿桌子，一股子霉味和消毒水都盖不住的怪味。
金小六把自己扔进其中一张床上，唉声叹气：“这啥破地方啊…比我家狗窝还差…”
陈九指把装备背包小心地放在床底下，检查了一下门窗，脸色不太好看：“窗栓是坏的，门锁也不牢靠。今晚得留神。”
张锁坐在另一张床沿，右臂的麻木感退去后，那针扎似的抽痛又回来了，一阵紧过一阵，让他坐立难安。他总觉得这院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空气里那股怪味闻久了让人头晕。
柳闻莺放下背包，走到窗边，透过塑料布的缝隙看向外面公路的方向，那辆皮卡依旧沉默地停在黑暗中。
没多久，老头端着一个大铝盆进来，里面是坨得快成面糊的汤面，飘着几点油花和几根蔫了吧唧的青菜，旁边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
“吃吧。”老头放下盆，转身就走。
饿了一天的金小六第一个扑上去，拿起桌上那副油乎乎的筷子就要捞面。
“等等！”张锁突然出声，声音有些发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停，就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没由来的心悸！胸口那三颗钉子猛地一寒，右臂的刺痛都仿佛尖锐了许多，像是在疯狂预警！
金小六筷子都碰到面条了，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嘟囔：“干嘛啊锁头？饿死了都！”
张锁没理他，强忍着胳膊的不适，走到桌边，死死盯着那盆面。那面看着就是普通的、做得很难吃的面，但那怪味…好像更浓了点？混杂在食物热气里，一丝极其细微的、甜腻到发腥的味道，若有若无。
陈九指和柳闻莺也看了过来，眼神带着询问。
张锁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一种毛骨悚然的首觉。他拿起金小六放下的筷子，犹豫了一下，挑起一筷子面条，没有吃，而是慢慢凑到鼻子下面。
那甜腻的腥气更明显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窗外，院子里那老头正蹲在墙角抽烟，火光一明一灭，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
“这面…好像不对。”张锁的声音干涩。
陈九指脸色一变，独手立刻摸向腰后的匕首。柳闻莺快步上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皮夹，打开里面是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她抽出一根，小心翼翼地探入面汤里。
片刻之后，她拔出银针。只见那没入汤中的一小截针尖，竟然泛起一种诡异的幽蓝色！
“有毒！”陈九指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金小六“嗷”一嗓子蹦起来，脸都吓绿了，指着那盆面像是见了鬼：“毒…毒药？！妈的！那老梆子想害死我们？！”
“不止是面。”柳闻莺眼神冰冷，走到床边，用银针仔细检查床铺。在金小六那张床的枕头缝隙里，她又发现了几只米粒大小、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黑色小虫，正在缓慢蠕动！
“是‘腐肠散’和‘尸蹩’。”柳闻莺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地耗子常用的下作手段。吃了面，肠穿肚烂。被这虫咬一口，伤口溃烂，高烧不止。”
张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地耗子！他们竟然摸到这里来了！还用了这么阴毒的手段！
陈九指彻底炸了，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房门，咆哮着就冲了出去：“老杂种！给老子滚出来！”
那老头还在墙角抽烟，见陈九指像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冲过来，吓得烟都掉了，转身想跑，却被陈九指一把揪住后领，狠狠掼在地上！
“说！谁让你干的？！”陈九指独手里的匕首己经抵在了老头的喉咙上，刀锋压出一道血痕，眼神吓人得像是要吃人。
老头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哭喊着求饶：“好汉饶命！饶命啊！不关我的事啊！是…是几个外乡人逼我的！他们给我钱…说只要给你们下了药…就放过我孙子…”
“外乡人？长什么样？！什么时候走的？！”陈九指厉声喝问，刀尖又往前送了送。
“就…就下午来的…三西个人…看着就不像好人…凶神恶煞的…有个瘦高个，脖子好像有点歪…”老头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们…他们没走…好像…好像就在后面那片老林子里等着…”
瘦高个？脖子有点歪？
张锁心里一咯噔，猛地想起在董家巷死胡同里那个叫“猴三儿”的地耗子！
果然是这帮阴魂不散的杂碎！他们不敢正面硬刚吴阎王的人，就像毒蛇一样躲在暗处，伺机下黑手！
陈九指又问了几句，确认这老头只是个被利用的可怜虫，知道的不多。他恨恨地骂了一句，收起匕首，踹了老头一脚：“滚！再让老子看见你，剥了你的皮！”
老头连滚带爬地跑了，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陈九指脸色铁青地回到屋里。
金小六还在后怕，围着那盆面跳脚骂娘。柳闻莺默默地将有毒的面处理掉，又用药粉仔细清理了床铺和房间各个角落。
“地耗子…就在附近林子里等着。”陈九指喘着粗气，沉声道，“妈的，前有狼后有虎，这觉是没法睡了。”
张锁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能感觉到那林子里有无数双恶毒的眼睛正在盯着这座小院。公路边，吴阎王的人还在车里守着。
他们被夹在了中间。
“不能留在这。”柳闻莺处理完毒物，站起身，“地耗子知道失手，可能会硬闯。这里太暴露。”
“可现在走？外面那皮卡…”金小六急了。
“走小路，穿林子。”柳闻莺走到墙边，看着那张简陋的、贴着一张泛黄旧地图的墙面，手指点了一个方向，“绕过这片丘陵，能插回主路。虽然难走，但能甩开他们一段距离。”
陈九指凑过去看了看地图，一咬牙：“成！只能这么办了！赶紧收拾东西！这鬼地方一刻也不能待了！”
西人迅速收拾好背包，也顾不上饥饿和疲惫，悄无声息地溜出小院，一头扎进了屋后那片漆黑茂密、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地之中。
林子里荆棘密布，脚下坑洼不平，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但没人抱怨。
身后那间荒店，仿佛还残留着毒面的甜腥气和尸蹩的蠕动的恐怖感。
地耗子就像隐藏在黑暗里的毒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钻出来，咬上一口。
这去往黄河源头的第一夜，就用这样一种阴毒的方式，给他们来了一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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