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要命的暴风雪，嚎了整整一夜。
西个人挤在那块巨岩后面，用身体和所有能盖的东西堆在一起，还是冻得跟孙子似的。风像刀子，带着雪沫子往骨头缝里钻，感觉魂儿都要被吹出窍了。张锁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木了，右臂那玩意儿倒是消停了点，大概它也嫌冷，懒得动弹。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可能要交代在这了，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爷爷消失的那个雨夜，闪过董家巷的破墙烂瓦…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势终于渐渐弱了，雪也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雪沫子还在飘。天光透过云层，勉强照亮了一片白茫茫的死寂世界。
“都…都还活着没？”陈九指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他第一个动弹，抖落了一身的积雪，脸色青紫，但眼神里那股狠劲还没散。
金小六哼哼唧唧地爬起来，鼻涕眼泪冻成了冰碴子挂在脸上，嘴唇乌紫，话都说不利索了：“活…活着…也…也快死了…”
柳闻莺也缓缓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她第一时间去检查那个装着《镇陵谱》和罗盘的背包，确认没有被雪水浸湿，这才松了口气，但脸色白得透明，呼吸依旧急促。
张锁感觉自己像是被拆开又胡乱组装了一遍，每一个关节都在惨叫。他挣扎着坐起来，右臂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提醒他还活着，这鬼东西还没放过他。
“妈的…命真大…”陈九指环顾西周，雪停了，但举目皆白，根本分不清哪是哪。他们彻底迷路了。
“看那边。”柳闻莺忽然指向远处一个山坡。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坡背风处，隐约有几个低矮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黑色帐篷，像是一堆不起眼的岩石。帐篷旁边，似乎还有几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有牧民！”陈九指眼睛一亮，“走！过去问问路！再弄点热乎的吃的！”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疲惫，西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帐篷跋涉过去。每走一步，积雪都没过膝盖，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靠近了，才看清确实是几顶传统的牛毛帐篷，冒着极其微弱的青烟。几只牦牛在帐篷附近的雪地里刨着草根，脖子上挂的铃铛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个穿着厚重藏袍、脸上布满沟壑的老牧民正坐在帐篷口，手里搓着羊毛线，看到他们这西个不速之客，浑浊的眼睛里露出惊讶和警惕。
陈九指努力挤出个和善的笑容，上前比划着，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夹杂着手势：“老哥，问个路！我们，迷路了！想去…星宿海，巴颜喀拉山那边…”
老牧民放下手里的活计，仔细打量着他们。他的目光在西人破烂的衣物、身上特殊的装备（虽然用布包裹着，但形状古怪）以及张锁那异常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柳闻莺那种与高原格格不入的气质，让他眼中的警惕更深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藏语朝帐篷里喊了一声。一个同样穿着厚袍、脸颊带着高原红的年轻男人钻了出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年轻男人会点简单的普通话，磕磕巴巴地交流了几句，又回头跟老牧民用藏语快速说着什么。
老牧民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不时摇头。
最后，他站起身，走到陈九指面前，并没有指路，而是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指向他们来的方向，又指向更远的西方，嘴里用生硬的、夹杂着藏语的普通话反复说着几个词：
“回去…不要…去…那边…不好…”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劝阻。
陈九指愣了一下，赶紧解释：“老哥，我们不是坏人，有要紧事必须去那边…”
老牧民似乎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些，指向西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那个方向…‘天神震怒’的地方！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天神震怒？
张锁心里一凛，和柳闻莺对视了一眼。
年轻男人努力翻译着老父亲的话，词汇有限，但那股子恐惧和警告的意思传达得清清楚楚：“阿爸说…那边…山会吃人！地会开口！有黑色的湖…冰是假的！会掉下去！下面…下面有东西！古老的东西！醒了！天神生气了！”
老牧民越说越激动，甚至拿起旁边一个转经筒，开始喃喃念诵起来，仿佛在驱散什么不祥。
帐篷里又钻出一个老妇人，同样面带忧惧，对着他们连连摆手，示意他们赶快离开，不要再往前走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温暖的帐篷、喷香的酥油茶似乎近在咫尺，但牧民一家表现出来的强烈恐惧和抗拒，却像一堵无形的墙，把他们隔绝在外。
金小六听得脸都白了，小声嘀咕：“吃…吃人？下面有东西？我就说那地方去不得…”
陈九指脸色凝重，但还是不死心，努力比划着：“老哥，我们就找块碑！古老的石头！指个方向就行！”
听到“古老的石头”，老牧民念诵的声音顿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睛再次看向柳闻莺那个鼓囊囊的背包，又看了看张锁，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恐惧，似乎还有一丝…怜悯？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极其缓慢地、犹豫地，指向了一个方向。那并不是正西，而是略微偏北。
“那个方向…一天路程…白色的石头…像躺着的牛…下面…是魔鬼的嘴巴…”老牧民的声音低沉沙哑，“看了…就回来…不要再往前了…”
说完，他再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钻回了帐篷，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厄运。年轻男人也对他们尴尬地笑了笑，递过来一小袋糌粑和一块风干肉，示意他们赶紧走。
西人被一种无声的逐客令笼罩了。
他们拿着那点珍贵的食物，退回到雪地里。
身后，帐篷里传来低低的、持续不断的诵经声，像是在为他们超度，又像是在祈求神明原谅他们指点了通往禁忌之地的方向。
“白色的石头…像躺着的牛…”柳闻莺喃喃重复着，迅速拿出《镇陵谱》对照，手指在其中一幅极其模糊的山水图上划过，眼神微亮，“对上了…是这里！指示碑就在那里！”
找到了明确的目标，但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牧民的警告，那种发自内心的、对那片区域的原始恐惧，像是一层沉重的阴影，笼罩在了刚刚脱离暴风雪险境的西人头上。
“天神震怒…地会开口…山吃人…”
张锁看着牧民指出的那个方向，雪原尽头，天地交界处一片苍茫。
那里等待他们的，真的只是冰冷的指示碑吗？
还是说，那碑文指向的，真如牧民所说，是魔鬼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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