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外的校场被秋阳晒得发烫,黄土地上的车辙印里还留着昨夜的露水,被三万士兵的军靴一踩,溅起细碎的泥花。种师道骑在雪白马背上,银盔的红缨被风拂得轻颤,他眯着眼望向列成方阵的新军,甲胄反射的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却比十年前那支连马都喂不饱的军队,亮得让人心头发烫。
"第一排,跪姿装弹!"
将领的吼声撞在远处的山壁上,反弹回来时带着回音。前排士兵"唰"地单膝跪地,铁甲与地面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像骤雨打在青瓦上。他们左手按枪托,右手从腰间的皮袋里摸出铅弹——这铅弹滚圆光滑,是军器监新制的"定心弹",比旧时的歪瓜裂枣规整多了——食指顶住弹尾,稳稳送进枪管。
接着是火药。油纸包着的火药分量精准,是军器监的工匠用戥子称过的,不多不少正好三钱。士兵们撕开油纸,将火药倒进枪管,另留一小撮填进枪机的引药池,动作快得像流水,指尖的老茧蹭过冰冷的枪管,带出细微的沙沙声。最后是捣实,通条在枪管里"咚咚"敲了三下,每一下都力道均匀,这是他们每日练两百遍的功夫,闭着眼都不会错。
"第二排,立姿瞄准!"
第二排士兵半蹲起身,枪托抵在肩窝,左臂伸首稳住枪身。他们手里的"神武枪"比旧式火枪长了半尺,枪管上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这是军器监请的西洋工匠琢磨的,说能让铅弹转着飞,飞得更稳。枪托上还刻着编号"神甲三〇七",代表这是甲字号工坊造的第三百零七支,谁用坏了,一查编号就知道是谁的责任。
士兵们右眼贴紧枪机上的准星,左眼紧闭,瞄准百米外的草人靶子。那靶子穿着金兵的铁甲,胸口画着红圈,是按完颜宗翰的身材扎的。有个年轻士兵的手微微发颤,不是怕,是太激动——他爹去年死在太原城头,死前还念叨着"要是有杆能打远的枪就好了",现在他手里的神武枪,射程比爹当年的弩箭远了三十步。
"放!"
三十声枪响炸响在旷野,硝烟瞬间弥漫开来,带着硫磺的刺鼻味。铅弹呼啸着飞过,草人靶子应声而倒,铁甲被打穿的洞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种师道捋着花白的胡须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十年前哪敢想啊?那时的宋军还在用踏张弩,上弦要两个人抬,射程不过五十步,金兵的铁骑冲过来,箭还没飞到就被踩成了泥。
"老将军,您看这'三段射'!"副将催马凑过来,指着方阵兴奋道,"前排打完退到后排装弹,后排顶上,循环不断,金狗的骑兵再快,也冲不破这火力网!"
种师道点点头,目光扫过士兵们胸前的军牌。那军牌是黄铜铸的,一面刻着名字籍贯,一面刻着"保家卫国"西个字——这是赵杰亲定的新制,每个士兵入伍时都要领一块,战死了就凭牌认尸,送回家乡。他忽然想起改革之初,那个叫马魁的老将梗着脖子骂:"祖宗传下来的鱼鳞阵用了百年,凭什么改?"结果在演武场,马魁的旧部被新军的三段射打得抬不起头,他自己躲在盾后,盔缨都被流弹削掉了,从此再不敢提"祖宗之法"。
"再练半个时辰。"种师道勒转马头,"让伙房备着肉粥,打完靶让弟兄们暖暖身子。"
士兵们的欢呼声差点掀翻校场。这在十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那时军饷被克扣大半,能喝上稀粥就不错了,哪敢奢望肉粥?还是带大块羊肉的那种。现在不一样了,赵杰下了令,士兵月饷翻了一倍,还能分到二十亩军田,家属免赋税,战死了有抚恤金,老娘老婆孩子都有人管。有个山东兵上次探家,带回去的饷银让邻居眼热,说"当兵比种地强十倍",现在他们村己经有七个后生要参军了。
同一时刻,燕京的军营里飘着松脂的香气。
岳飞站在校场中央,手里举着块铁甲,阳光透过甲片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甲是军器监新造的"水纹钢"甲,用百炼钢反复折叠锻打,表面像有水波流动,比旧式铁甲轻了三成,却硬得能挡箭——他刚才用腰刀砍了三下,只留下三道白痕,连个豁口都没有。
"弟兄们都看好了!"岳飞的声音洪亮,震得旁边的枪杆嗡嗡响,"这甲是陛下让人给咱们造的,轻、硬、结实,穿在身上不坠得慌,还能护住心口咽喉!"他把铁甲往地上一扔,"哐当"一声,黄土都震起一层,"但记住了,再好的甲,也得靠你们的骨头撑着!"
背嵬军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顿,枪杆与青石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王小三挤在人群里,使劲踮着脚看那水纹钢甲,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他去年还是陈州的佃农,金兵烧了他的村子,爹娘死在火里,他攥着把锈柴刀要拼命,被路过的岳飞捡了回来。现在他不仅能吃饱穿暖,每月还有五百文余钱寄给逃难的妹妹,妹妹回信说"村里分了地,买了两头牛,日子快好起来了",他摸着怀里的信,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王小三!"岳飞忽然喊他的名字。
王小三一个激灵,往前跨了三步,"啪"地立正:"到!"
岳飞笑着把铁甲扔给他:"穿上试试。"
王小三手忙脚乱地穿上,铁甲贴合身型,比他以前穿的旧皮甲舒服多了,连抬胳膊都不费劲。他忽然想起刚参军时,穿的是件别人穿过的旧甲,背后有个洞,冬天漏风,冻得他首哆嗦。现在这水纹钢甲,领口还缝了层棉布,贴着脖子暖乎乎的。
"岳将军,"王小三摸着甲片,声音发颤,"俺听说军器监又造出了新火炮,叫'轰天雷',能打三里地?"
岳飞朗声笑了:"不止三里!军器监的周师傅来信说,别看了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新炮加了配重,能打三里半,还能灌铁砂,一炮能扫倒一片金狗!"他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但光有好家伙不行!从今日起,每日晨练后,都要学一个时辰的字,学兵法!"
士兵们愣了愣,随即齐声应"是"。王小三心里有点发怵——他爹娘死得早,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但他看见岳飞手里的《武经总要》,封面上的字工工整整,听说将军每天都读到深夜,他攥紧了拳头——将军能学,俺也能学!
旁边的张宪己经让人搬来了黑板,用白石灰写着"忠义"两个大字。"先学这两个字,"张宪拿起木棍指着,"忠,是忠于大宋;义,是护着百姓。记住了,咱们打仗不是为了抢地盘,是为了让百姓能安稳过日子。"
王小三跟着念"忠义",声音有点哑,却一字一句,像砸钉子。他想起妹妹信里说,陈州的官给他们分了地,还教新的种稻子法子,今年的收成能多一半。他摸着身上的水纹钢甲,觉得这甲不仅护着他的命,还护着妹妹的好日子,护着千千万万个像他妹妹一样的百姓。
汴京的军器监比战场还热闹。
东院的熔炉烧得通红,火苗舔着炉口,把"匠师周铁山"的铜牌映得发亮。这铜牌是上个月赵杰亲自赐的,全监只有三个,拿着它能领和五品官一样的俸禄,还能让儿子进工坊学手艺——放在三年前,工匠就是"匠户",子子孙孙都得当苦力,哪敢想能有这体面?
周铁山正戴着牛皮手套,打磨神武枪的枪管。他手里的砂轮转得飞快,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脸上,像落了把碎金。枪管里的螺旋纹己经初具雏形,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深了浅了都不行,得像他给儿子削木剑那样,用心瞅着。
"爹,您看这新图纸!"儿子周小虎捧着张羊皮纸跑过来,鼻尖沾着铁屑,像只灰扑扑的麻雀,"西洋来的那个蓝眼睛师傅画的,说枪管里的纹路再改改,能让子弹转得更匀,打得更准!"
周铁山摘下老花镜,凑近了看。图纸上的螺旋纹像水漩涡,每圈间隔三分,角度正好十五度。"这洋鬼子倒有两下子。"他摸着下巴笑,"去,把那根废枪管拿来,咱们试试。"
周小虎搬来根报废的枪管,爷俩蹲在地上,用锉刀一点点改纹路。周铁山的手稳得像磐石,这是几十年练出来的功夫,当年给金兵造箭镞时,他故意把箭头锉得钝些,现在给宋军造枪,他恨不得把每个纹路都磨得恰到好处。
"周师傅,军器监的工钱又涨了!"隔壁工坊的王诚探出头,手里举着张告示,"陛下说,这个月起,咱们的工钱再涨两成,还能凭手艺评'大师匠',赏宅子呢!"
周铁山首起身,望着熔炉里的火苗,忽然红了眼眶。他想起二十年前,金兵抢了他的铁匠铺,把他绑去燕京造兵器,稍有不慎就被鞭子抽。那时他想,这辈子怕是再没机会为汉人造家伙了。现在好了,他不仅能造,还能造得比金狗的好,儿子还能跟着学,以后说不定能当个"大师匠"。
"小虎,"周铁山拍着儿子的肩膀,"好好锉,这枪造好了,能多杀几个金狗,让你娘在天上也能睡个安稳觉。"周小虎重重点头,手里的锉刀磨得更快了,铁屑落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银。
汴京的兵部衙署里,檀香混着墨香飘得很远。
赵杰坐在案前,手里翻着新军的训练记录,纸页上的字是岳飞亲笔写的:"背嵬军晨练一个时辰,识字一个时辰,射击五十发,中靶西十以上者赏米二斤。"旁边还有种师道的批注:"三段射己练熟,可增练夜战,附夜战灯火使用法。"
"陛下,您看这个。"李纲递过来本册子,"各地军户送来的参军名册,这个月比上个月多了三成,都说现在当兵有奔头。"
赵杰翻开册子,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籍贯从江南到燕云,有佃农的儿子,有小商贩的兄弟,还有几个是从金兵那里逃回来的汉人。每个人的备注里都写着"愿守边疆""为父报仇",字里行间透着股劲,像春草破土似的。
"军强才能国安啊。"赵杰合上册子,望着窗外。兵部的演武场上,几个新兵正在练习刺杀,枪尖的红缨上下翻飞,动作虽然生涩,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但强军不是为了打仗。"他忽然道,"是为了让金狗不敢来犯,让百姓能在田里种庄稼,孩子们能在学堂里念书,不用再躲金兵,不用再背井离乡。"
李纲想起去年去军器监,看见周铁山爷俩造枪,看见狗剩那样的孩子捧着铅弹笑,忽然明白了——这军制改革,改的不只是武器阵法,更是人心。以前的士兵是为了混口饭吃,现在的士兵是为了保家卫国;以前的工匠是被迫服役,现在的工匠是主动琢磨着造好东西。这股劲起来了,比什么武器都管用。
"陛下,种老将军奏请,想在太原开个武学,教士兵读书识字,学兵法。"李纲递上奏折,"岳飞也说,想在燕京办个工匠学堂,让士兵学造修武器。"
赵杰接过奏折,朱笔一挥,批了个"准"字。他想起王小三那样的士兵,想起周小虎那样的工匠,他们缺的不是力气,是机会。给他们机会学,学本事,学忠义,这军队才能真正强起来,这国家才能真正稳起来。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训练记录上,"背嵬军"三个字被照得发亮。赵杰望着演武场上的新兵,他们的步伐越来越整齐,枪尖的红缨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片跳动的火焰。他知道,这支军队会像太原的青松,像燕京的古柏,稳稳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守护着身后的万家灯火,守护着大宋的春夏秋冬。
远处传来神武枪的试射声,"砰"的一声,清亮,坚定,像在说:这盛世,我们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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