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水榭里，水汽氤氲。
赵杰坐在临水的栏杆边，手里握着根紫竹钓竿，鱼线垂在碧绿的池水里，一动不动。池里的锦鲤五颜六色，尾巴一甩就能激起一圈涟漪，可它们像是知道这位垂钓者的心思，只是远远地游着，不敢靠近鱼饵。
“父皇。”赵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的常服，腰间没挂那枚白玉佩，看起来倒像是个寻常的宗室子弟。
赵杰没有回头，只是盯着水面：“洛阳的牡丹宴，办得不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连西夏的使者都上表夸赞，说瑞王贤明，有周公辅政之风。”
赵楷心里一紧，赶紧躬身：“儿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当贤明二字。西夏使者过誉了，还请陛下恕罪。”他知道，父皇这话听起来是夸赞，实则是在敲打他——周公辅政，那是因为成王年幼，可如今父皇春秋鼎盛，他这个做长子的，又何必急着在外面博取名声？
赵杰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赵楷脸上。他这个儿子，长得确实好，眉眼俊朗，气度温润，像极了他早逝的母亲。当年他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求他照拂这个儿子，他答应了。这些年，他也确实给了赵楷不少机会，让他去江南历练，去边关督战，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颗精心培养的种子，竟长出了野心的藤蔓。
“朕记得，你小时候很怕生。”赵杰忽然笑了笑，像是在回忆往事，“有次宫宴，你被抢了点心，躲在柱子后面哭，还是朕把自己的那份给了你。”
赵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陛下还记得这些小事。”
“怎么能忘？”赵杰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可朕更记得，你十岁那年，在围场打猎，为了抢一只白狐，把你堂兄推下了山坡。那山坡虽不高，可底下全是石头，你堂兄的腿差点就废了。”
赵楷的脸瞬间白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件事，他以为父皇早就忘了。那年他十岁，堂兄赵栩抢了他猎到的白狐，还嘲笑他是“没娘的孩子”，他一时气急才推了堂兄一把。事后父皇确实罚了他，让他在宗人府思过三个月，可自那以后，父皇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他还以为……
“儿臣……儿臣知错。”赵楷的声音有些发颤，头埋得更低了。
“知错就好。”赵杰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淬了冰，“那时候你还小，抢的不过是只狐狸，朕可以饶你。可这江山，不是狐狸，不能抢。”他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赵楷的脸，“谁要是敢动歪心思，朕的刀，还没钝。”
最后那句话，说得极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赵楷心上。他能感觉到，父皇的目光里藏着杀意，那是真正的帝王之怒，容不得半点背叛。
“儿臣不敢。”赵楷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儿臣对父皇、对太子，绝无二心。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天打雷劈。”
赵杰盯着他看了半晌，首到赵楷的双腿都快支撑不住了，才缓缓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水面：“行了，起来吧。朕也累了，想独自待会儿。”
赵楷如蒙大赦，躬身退下。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走到水榭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忍不住回头，看见父皇用手帕捂着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手帕上，似乎洇开了一点刺目的红。
他的心猛地一跳，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咬咬牙，转身快步离开了。他知道，父皇的身体，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差。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能想，绝不能想。
赵楷走后，赵杰放下钓竿，把那方染了血的手帕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太监总管李德全赶紧上前，想接过手帕，却被他挥手制止了。
“都退下。”赵杰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德全不敢多言，带着所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水榭里，只剩下赵杰一个人。风吹过水面，带来阵阵凉意，他望着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忽然觉得很累。
他知道赵楷有野心，从去年汴京保卫战，他在城头指挥若定，眼神里的光芒就瞒不过他。他也知道，朝中不少大臣都看好赵楷，觉得太子体弱，不如瑞王精明强干。可赵旉是他的嫡子，是他和己故的孝贤皇后唯一的孩子，他怎么能让皇后的血脉，输给一个旁支？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开这个先例。若是不立嫡子，将来皇子们为了储位互相残杀，大宋的江山，迟早要毁在自家人手里。
“石彪。”赵杰低声唤道。
一个黑影从水榭的柱子后面闪出来，单膝跪地：“臣在。”是锦衣卫指挥使石彪，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
赵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在石桌上：“盯着这些人。”纸上是一串名字，第一个就是瑞王府的门客苏明远，后面还跟着辽东总兵王显、淑妃宫里的太监刘进……都是些最近和瑞王走得近的人。
“臣遵旨。”石彪拿起名单，快速扫了一眼，记在心里。
“别惊动任何人。”赵杰补充道，语气格外郑重，“尤其是太子。他还小，不能让他知道这些龌龊事。”
“臣明白。”石彪躬身应道，刚要起身，又被赵杰叫住。
“赵楷那边……”赵杰犹豫了一下，“暂时不要动。朕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他要等，等赵楷的狐狸尾巴彻底露出来，等所有人都看清他的野心，到时候再动手，才能名正言顺，才能让天下人信服。
石彪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里。
水榭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水面的声音。赵杰拿起钓竿，却再也没了钓鱼的心思。他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那墙是红色的，红得像血。他想起自己刚登基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想做个千古一帝，可几十年下来，才发现这帝王之位，从来都不是荣耀，而是枷锁。
他这棵老树，己经快要撑不住了。可树下的幼苗，还那么弱小，那么脆弱。那些缠绕过来的藤蔓，正一点点吸走他的养分，威胁着幼苗的生存。他能做的，只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挡住那些藤蔓，哪怕粉身碎骨。
月亮升起来了，银白色的光辉洒在池面上，像铺了一层碎银。赵杰独自坐在水榭里，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他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赢。不仅为了赵旉，为了孝贤皇后，更为了这大宋的万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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