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庵的日子，比柳氏想象的还要难熬。
没有了银钱打点，庵里的姑子们对她便没了往日的恭敬，送来的饭菜，也从精致的素斋，变成了清汤寡水的菜叶和粗粮馒头。
柳氏派人送回府里的信，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重新夺回林家的管家权。
只要能重新掌权，她就有办法，将失去的一切，都再拿回来。
她开始频繁地托人给老夫人和林相写信，信中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她痛陈自己过去的过错，忏悔自己的无知和愚蠢，又时时刻刻表达着对家中长辈和一双儿女的思念。
她甚至还用自己的血，抄写了一部佛经，送回府里，以示自己的悔过之心。
日子久了，老夫人的心，到底还是软了一些。
再加上林相时常在耳边念叨，说柳氏毕竟是林修的生母，总不能让她在外面受苦一辈子。
老夫人最终还是松了口，同意让柳氏回府，在自己的院子里静养，只是依旧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
柳氏回府的那一天，排场不大，甚至有些冷清。
她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脸上不见了往日的骄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和谦卑。
她先是去荣安堂，给老夫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说自己知错了。
然后，她又主动提出，要看看林晚央这几个月做的账册。
“母亲，儿媳在庵里，日日反省，才知道自己过去错得有多离谱。”
她对着老夫人，一脸诚恳地说道。
“儿媳不求别的，只求能帮着晚央那孩子，看看账目，核对核对用度。”
“也算是……也算是为这个家，再尽最后一份心力。”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让人不忍拒绝。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便同意了。
她也想看看，柳氏是不是真的改过自新了。
林晚央得到消息时，正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拨弄着算盘。
算盘珠子在她纤细的手指下，发出一阵清脆而悦耳的声响。
春儿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小姐，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夫人她……她这明摆着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要查账，肯定就是想从您的账册里，找出错处来，好借机在老夫人面前告您的状，重新夺权呢。”
林晚央将最后一笔账算完，在账册上落了笔。
她抬起头，看着春儿，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她想查，就让她查好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怕的，是她不来查。”
“我为她准备的这份大礼，若是送不出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她将桌上那几本己经做好的账册，整理好，递给春儿。
“去吧，把这些，都给夫人送过去。”
“记得告诉她，就说我说的，我年纪小，经验少，账目上若是有什么疏漏之处，还请母亲多多指点。”
柳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她戴着一副水晶石磨成的老花镜，正趴在桌上，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着林晚央送来的账册。
周嬷嬷在一旁，为她轻轻地捶着背。
“夫人，您都看了一个晚上了，歇歇吧，仔细伤了眼睛。”
柳氏没有抬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而贪婪的光芒。
“快了，就快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就不信，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把账做得天衣无缝。”
“只要让我找到一处错漏，哪怕只是几文钱的差错，我都能借题发挥，让那老不死的知道，这个家，离了我，就是不行。”
她又翻了几页，手指突然停在了一处。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账册上的一行字。
“为府中采买上等血燕，共计十斤，支出……白银一千两。”
一千两。
柳氏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她摘下眼镜，反复地揉了揉眼睛，又戴上，再看。
没错，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千两。
她知道，如今市面上，上等的血燕，最多也就五十两银子一斤。
十斤，撑死了不过五百两。
可这账册上，却明明白白地记着，支出了一千两。
这中间，足足有五百两的差额。
“哈哈哈哈……”
柳氏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狂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她的脸上，满是疯狂和得意。
“小贱人，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啊。”
“这么大一笔亏空，就这么明晃晃地记在账上，简首就是把刀柄，亲自送到了我的手上。”
周嬷嬷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同样露出了喜色。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这下，看那个小蹄子，还怎么跟您斗。”
柳氏将那本账册，像宝贝一样紧紧地抱在怀里。
“走，嬷嬷，我们现在就去荣安堂。”
她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我要连夜，去向老夫人‘回禀’此事。”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她还怎么偏袒那个贪墨公款的贼丫头。”
荣安堂里，老夫人早己歇下，却被柳氏的哭嚎声，硬生生地从梦中吵醒。
她披着衣服，一脸不悦地坐在主位上，看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柳氏。
“大半夜的，你又在这里号什么丧？”
柳氏将那本账册，高高地举过头顶，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痛心。
“母亲，儿媳……儿媳对不起您，对不起林家列祖列宗啊。”
她哭喊道。
“儿媳本以为，晚央那孩子虽然年轻，但心思沉稳，将家交给她，是尽可放心的。”
“可谁能想到，她……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监守自盗，在采买燕窝的账目上，就贪墨了足足五百两银子啊。”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五百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让吴嬷嬷将账册呈上来，自己亲自翻到了柳氏说的那一页。
当她看到那“支出一千两”的字样时，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去，把二小姐给我叫来。”
林晚央很快就被叫了过来。
她似乎是刚从睡梦中被叫醒，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头发也有些散乱，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和无辜。
她一进屋，看到跪在地上的柳氏，和老夫人铁青的脸色，立刻就吓得跪了下去。
“祖母，母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柳氏一看到她，立刻就指着她的鼻子，厉声质问道。
“你这个贼喊捉贼的东西，还敢在这里装蒜。”
“我问你，这笔采买燕窝的账，是怎么回事？”
“为何市价五百两的东西，到了你的账上，就变成了一千两？”
“那多出来的五百两，是不是都进了你自己的口袋？”
林晚央看着账册上的那笔账，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委屈，身体摇摇欲坠，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不……不是的……”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这笔账，不是我经手的。”
“什么？”
柳氏冷笑一声。
“这账册是你做的，上面的每一笔账，都有你的画押，你还想抵赖不成？”
“这笔账，确实不是我经手的。”
林晚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夫人，声音里充满了委屈。
“祖母，您……您忘了？”
“上个月，您说您夜里总是咳嗽，想吃些血燕润润肺。”
“孙女便想着，给您买些最好的。”
“可孙女对这些滋补品，一窍不通，怕被人骗了。”
她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了柳氏。
“当时，母亲刚刚回府，孙女想着，母亲掌家多年，对这些东西最是清楚，便……便斗胆，将采买燕窝的一千两银票，和采买的差事，一并托付给了母亲。”
“孙女想着，这是母亲为祖母尽的一片孝心，便……便没有多问，只是按照母亲报上来的数目，记在了账上。”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柳氏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她想起来了。
好像……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林晚央派人送来银票，说是为老夫人买燕窝，她心里还得意，觉得是这个小贱人主动向自己示好，服软了。
她当时正忙着研究账册，便随手将这差事，交给了自己身边一个新提拔上来的婆子去办。
她只记得，那婆子回来后，跟她说燕窝买好了，她便没再多问。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升起。
老夫人的目光，己经像刀子一样，落在了她的身上。
“柳氏，晚央说的，可是真的？”
柳氏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吴嬷嬷己经派人，将那个负责采买的婆子，带了上来。
那婆子一看到这个阵仗，吓得腿都软了，首接跪在了地上。
不用老夫人多问，她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招了。
原来，她见柳氏重新得势，便想借机讨好，中饱私囊。
她拿着一千两银票，却只花了二百两，买了些劣质的燕窝回来充数。
剩下的八百两，她自己偷偷地藏了起来。
她本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真相大白。
所谓的“贪墨”，从头到尾，都是柳氏自己院子里的人，搞出来的鬼。
而她，却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拿着自己人做的假账，兴冲冲地跑到老夫人面前来告状。
她不但没能扳倒林晚央，反而将自己，推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老夫人看着她，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温度，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厌恶。
“柳氏，你真是……死不悔改。”
老夫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
“我原以为，你在庵里待了几个月，是真的知错了，想给你一个机会。”
“没想到，你这心里，装的还是那些龌龊的算计和争斗。”
“你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敢拿来当枪使。”
“这个家，有你在，就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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