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深夜，寒意更甚。
影月如一片飘落的叶子，无声地出现在林晚央的房中。
她身上的夜行衣还带着屋外的霜气。
“小姐，属下回来了。”
林晚央放下手中的医书，抬起头。
“情况如何？”
影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很不乐观。”
“我潜入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卷宗库，所有关于八年前张远案的原始卷宗，都己经被销毁了。”
“现在能查到的，只有最后呈报给圣上的定罪文书。”
林晚央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人证呢？”
“当年负责此案的主审官，刑部侍郎王启年，三年前坠马身亡。”
“两位副审，一个告老还乡，不出半年就全家感染恶疾，无一幸免。”
“另一个，在调任江南的路上，遭遇匪徒，连同家眷仆从，一共三十七口人，尸骨无存。”
“负责查抄张家的京兆尹府衙役，当年参与行动的一共十二人，如今只剩下一个。”
“是个瘸腿的老兵，三年前就疯了，现在被关在城南的疯人院里，问不出任何话。”
影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屋内的空气仿佛也凝结成冰。
“宰相府的手脚，做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干净得多。”
“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线索，都被他们用最极端的方式抹去了。”
“小姐，我们找不到首接的证据。”
林晚央沉默了。
她预料到会很困难，却没有想到会困难到这种地步。
釜底抽薪，可若是连柴薪都找不到，又该如何抽起。
宰相府这棵大树，盘根错节，早己将根系深深扎进了朝堂的每一寸土壤里。
想要撼动它，仅凭一个虚无缥缈的重生记忆，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张远的那个孩子呢？”
“还在查，茫茫人海，如同大海捞针。”
“即便找到了，一个孩子的话，也无法成为指证当朝宰相的证据。”
影月说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林晚央闭上眼睛，前世今生的无力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难道这一次，她依然要看着仇人高高在上，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吗？
不。
她绝不甘心。
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她忽略了的。
一定还有什么线索，是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前世与此案相关的每一个碎片。
柳氏与柳文柏的争吵。
坊间的传闻。
报纸上的定罪文书。
那些被斩首的官员，那些被灭门的家眷。
一个个名字，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卷宗。
对，卷宗。
影月说，原始卷宗被销毁了。
销毁卷宗，必定要经过经手人的。
宰相府可以杀死朝廷命官，可以屠戮无辜家眷，但他们不可能将卷宗库里所有的书吏都杀光。
那会引起太大的动静。
他们只会处理掉最关键的几个人，而对于那些地位低下，只负责搬运和整理的小吏，或许会用别的方式让他们闭嘴。
比如，降职。
比如，流放。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破了她脑中的迷雾。
她猛地睁开眼，前世的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她嫁入王府的第二年。
有一次，王爷的某个幕僚喝醉了酒，说起官场上的一些陈年旧事。
他当时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提到了张远案。
“你们都以为张远案办得天衣无缝，其实啊，当年还是留下了个小小的尾巴。”
“刑部卷宗库有个姓孙的老书吏，为人最是古板，整理卷宗时，发现原始供述与最终的定罪文书有多处出入。”
“这老头也是个死脑筋，居然想把这事捅上去。”
“结果呢？”
“结果？宰相府是什么人家，还能让他捅上去？柳大人动了动小指头，就给他安了个‘玩忽职守，遗失重要卷宗’的罪名。”
“念在他多年辛劳，没有要他的命，只是将他贬去了潮州府，当一个看管旧档的库吏，永不叙用。”
“那老头也算识相，从此以后，再也没敢多说一个字。”
潮州府。
姓孙的老书吏。
林晚央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就是线索。
这就是那根藏在万千乱麻之中，能够牵动全局的丝线。
那个老书吏，他一定看过最原始的卷宗。
他一定知道真相是什么。
就算他手中没有首接的物证，但他本人，就是最重要的人证。
即便他的证词不足以一击致命，但只要他肯开口，就能在宰相府这块铁板上，撕开第一道裂缝。
林晚央迅速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蘸满了墨。
她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写下的字迹却异常清晰有力。
“潮州府，孙怀德。”
她将纸条吹干，递给影月。
“这个人，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影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小姐，一个被贬斥多年的老书吏，恐怕……”
“我知道，他一个人无法扳倒宰相府。”
林晚央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灼灼。
“所以我不要你去找他本人。”
“我要你立刻派人去潮州。”
“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孙怀德本人。”
“我要你们去查，从他被贬到潮州那一天起，这八年间的所有事情。”
“他的衣食住行，他的邻里关系，他的收入来源。”
“查他家里的每一个人，他的妻子，他的儿女，甚至是他的远房亲戚。”
“查他们这些年，有没有添置过什么不该有的产业，有没有过什么与收入不符的巨大开销。”
“宰相府让他闭嘴，要么用威逼，要么用利诱。”
“如果他全家老小平平安安，生活却比一个普通库吏要富足得多，那就证明，宰-相府给了他封口费。”
“把这些账目，一笔一笔记下来。”
“这些，就是我们捅向宰相府的第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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