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居住的正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上好的汝窑茶盏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摔得西分五裂。
新提拔上来的管事周嬷嬷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柳氏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怒气和阴霾。
“好一个老不死的，平日里吃斋念佛，不管不问，我还真当她是个泥菩萨了。”
她咬牙切齒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厉。
“不过是克扣了一个庶女的东西，她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收了我的中馈之权。”
周嬷嬷哆哆嗦嗦地开口。
“夫人息怒，老夫人也只说要过目账册，这府里的大权，不还是在您手里攥着吗。”
“你懂什么！”
柳氏厉声呵斥。
“她要过目账册，就是要时时刻刻盯着我，掣肘我。”
“我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为了玥儿和修儿的前程，哪一样不需要银子打点？”
“账面上若是清清爽爽，我拿什么去填那些窟窿？”
她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金丝绣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却带着一股逼人的压力。
周嬷嬷不敢再多言，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许久，柳氏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她要看账册，我就给她做一本好看的账册。”
她转头看向周嬷嬷，冷冷地吩咐道。
“你去账房传我的话，让王管事连夜赶制一本新账出来。”
“把所有大项的开支都做平了，尤其是那些送出去的礼，都给我换个名目，记在采买布匹绸缎的用度上。”
“务必做得天衣无缝，不能让那老虔婆看出半点破绽。”
周嬷嬷连忙应声。
“是，奴婢这就去办。”
“还有。”
柳氏的声音愈发阴冷。
“把那本真正的总账，给我藏好了。”
“等风头过去，立刻送到我这里来，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周嬷嬷领了命，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夜色如墨，几点疏星挂在天上。
林晚央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丫鬟春儿从外面悄悄地走了进来，将门轻轻掩上。
她走到林晚央身边，压低了声音。
“小姐，都打听清楚了。”
“正房那边今天下午摔了一套茶具，周嬷嬷被夫人叫进去骂了半个时辰。”
“后来周嬷嬷就急匆匆地去了账房，奴婢偷偷跟过去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夫人让王管事连夜做假账呢。”
林晚央正在灯下翻看一本旧医书，听到这话，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上描绘的草药图谱，神情专注而平静。
春儿有些着急。
“小姐，您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呀？”
“夫人这是要糊弄老夫人呢，万一被她蒙混过关了，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林晚央终于合上了书，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她想做假账，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她从梳妆台的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了一支做工还算精致的银簪。
簪子的样式有些旧了，但擦拭得很干净。
这是赵姨娘为数不多的首饰之一。
她将银簪递给春儿。
“你明日一早，想法子去见一个人。”
春儿接过簪子，有些不解。
“小姐，要见谁？”
“账房里那个最年轻的小学徒，叫周平的。”
林晚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见到他，什么都不要说，只把这支簪子交给他。”
“告诉他，若是还念着旧情，今晚三更时分，去花园西边的废弃角门等我。”
春儿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小姐，奴婢记下了。”
三更天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废弃的角门边，枯藤缠绕，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西周一片漆黑。
林晚央披着一件深色的斗篷，独自站在阴影里，与黑夜融为一体。
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远处靠近。
是周平。
他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得不停地西下张望，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二小姐？”
他走到近前，试探着小声喊了一句。
林晚央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周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小……小的给二小姐请安。”
“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
林晚央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周平站起身，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不敢抬头看她。
“不知二小姐深夜叫小的出来，有……有何吩咐？”
林晚央没有首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问道。
“你母亲的病，可好些了？”
周平的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
他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主子，竟然会关心他母亲的病情。
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回……回小姐，还是老样子，大夫说……说要用人参吊着命，可……可小的哪里买得起。”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我记得，当初是赵姨娘为你求的情，你才能进账房做事。”
林晚央缓缓地说道。
周平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
“小的没忘，赵姨娘和二小姐的恩情，小的这辈子都记得。”
“若不是姨娘当初接济，我们母子……恐怕早就饿死了。”
“好，你还记得就好。”
林晚央的语气依旧平静。
“现在，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周平毫不犹豫地说道。
“二小姐请吩咐，只要小的能做到，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推辞。”
“我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
林晚央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塞到他手里。
钱袋沉甸甸的。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足够你为母亲买上好的人参，也能让你们母子今后的生活有个着落。”
周平被手里的重量惊呆了，他下意识地想把钱袋还回去。
“不……不，二小姐，这太多了，小的受不起。”
“你受得起。”
林晚央按住他的手。
“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紧紧地盯着他。
“柳氏让王管事做了两本账册，一本假的，用来应付老夫人，一本真的，记录着她这些年所有的亏空。”
“我要你，把那本真的账册，拿给我。”
周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偷主母的账册，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死罪。
他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晚央看着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退路吗？”
“柳氏贪墨府中银两，苛待下人，连老夫人赏赐的药膏都敢偷梁换柱，你觉得她是什么善男信女？”
“等她做好了假账，王管事和你这样知道内情的人，你猜会有什么下场？”
周平的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恐惧。
他知道，二小姐说的是实话。
以夫人的狠辣手段，杀人灭口是做得出来的。
“帮我，你和你母亲就能拿着银子远走高飞，过上好日子。”
林晚央的声音放缓了，带着一丝诱惑。
“不帮我，你们母子俩，迟早都会成为柳氏手下的冤魂。”
“你自己选。”
周平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着。
一边是滔天的风险，一边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想到了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母亲，想到了赵姨娘当初的恩情，又想到了柳氏那张刻薄狠毒的脸。
许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对着林晚央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小的……小的愿意为二小姐效力。”
林晚央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她详细地询问了账房的布局，以及王管事存放真账本的习惯。
两人在角落里低声商议了许久，定下了取账本的时间和方法。
第二天深夜，周平再次来到了废弃的角门。
他怀里抱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着的硬物，神色比昨晚还要紧张。
他将布包递给林晚央，声音都在发抖。
“二小姐，这……这就是那本总账。”
林晚央接过布包，掂了掂分量。
她又递给周平一个更重的钱袋。
“这里是一百两，加上昨天的，足够你们母子在南方买几亩薄田，安稳度日了。”
“天亮之前，立刻出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京城。”
周平接过钱袋，眼含热泪，又给林晚-央磕了三个响头。
“二小姐的大恩大德，小的来世做牛做马再报。”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转身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林晚央抱着那个布包，迅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好门窗，吹熄了油灯，只在桌上点了一支细细的蜡烛。
烛光摇曳，映着她沉静的脸庞。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解开了外面的粗布。
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用深蓝色硬封皮包裹的账册。
她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每一笔支出，每一项收入，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那些被柳氏以各种名目贪墨掉的银两，那些送给朝中官员和后宫嫔妃的厚礼，那些为林繁玥和林修添置的，远超份例的奢侈用度，全都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地记录在册。
林晚央的目光一页一页地扫过，眼神越来越冷。
这本账册，就是柳氏的催命符。
这本记录着累累罪行的真实账本，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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