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盛着“慈悲”的银杯，被柳氏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
杯中的桂花酒，澄澈而香甜，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一层琥珀色的，的光泽。
柳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杯酒，仿佛要将那小小的杯中天地，看出一个洞来。
她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将这杯酒，狠狠地泼在林晚央那张平静得让她发疯的脸上。
可她没有。
因为她知道，那毫无意义。
输了，就是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
她的眼中，最后闪过了一丝不甘，一丝怨毒，一丝绝望，但最终，都归于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臂。
那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傀儡，每抬高一寸，都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她将那只银杯，送到了自己的唇边。
冰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触碰到了她干裂的嘴唇。
她闭上了眼睛。
然后，仰起头，将杯中那致命的琼浆，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带着桂花的香甜，也带着地狱的冰冷。
“铛啷——”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声响。
那只空了的银杯，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冰冷的青石地砖上，翻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一片阴影里。
林晚央没有看她喝酒的样子。
在柳氏端起酒杯的那一刻，她便己经转过身，迈着沉稳的，不带一丝一毫迟疑的脚步，走出了佛堂。
她没有走远。
她只是站在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外，背对着门，静静地，站着。
像一尊守着地狱之门的，没有感情的石像。
很快。
门里，传来了第一声异响。
那是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的抽气声。
紧接着，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是柳氏从床上摔了下来。
林晚央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动摇。
她的睫毛，甚至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门里，传来了指甲刮擦木质地板的尖锐声，那声音，像是濒死的野兽，在用爪子绝望地，徒劳地，刨着囚笼的地面。
然后，是野兽般的呜咽。
那呜咽声，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却又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是毒药，烧坏了她的喉咙，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林晚央的脸上，没有表情。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是一片空茫。
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手刃仇敌的快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或是不忍。
就像是一个耗尽了毕生心血的工匠，在完成了他最完美，也是最残酷的作品之后，所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的疲惫。
门里的声音，在一点一点地，变弱。
那尖锐的刮擦声，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了有气无力的，断断续续的抓挠。
那野兽般的呜咽，也变成了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喘息。
“嗬……嗬……嗬……”
那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一下，又一下。
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
终于，连那最后一点破碎的喘息声，也消失了。
世界，安静了下来。
一种极致的，能吞噬一切的死寂，笼罩了整座佛堂。
这死寂，比方才所有痛苦的挣扎，都更加的震耳欲聋。
因为它代表着，一个生命的，彻底的终结。
林晚央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一炷香，一个时辰，还是一整个轮回。
首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是赵姨娘，带着那个早己被买通的府医，和两个粗使婆子，匆匆赶来。
他们甚至不敢去看林晚央的脸，只是低着头，绕过她，走进了那扇象征着死亡的门。
门里，很快便传来了几声压抑的惊呼。
然后，是府医故作镇定的，检查尸体的声音，和婆子们搬动东西的细碎声响。
林晚央依旧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只是茫然地，投向了院墙之外，那片漆黑如墨的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佛堂的门，再次被打开。
那位须发皆白的府医，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肃穆与惋惜。
他走到林晚央的身后，躬下身，用一种清晰的，足以让院中每个人都听见的，公式化的声音，禀报道：
“回二小姐。”
“柳夫人因旧病中风，并发恶疾，经老夫全力抢救，终是回天乏术……”
“己于子时，薨逝。”
薨逝。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就在府医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一片冰凉的东西，轻轻地，落在了林晚央的脸颊上。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只见那无边无际的，漆黑的夜幕之中，不知何时，开始悠悠地，飘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一片，两片，然后是千千万万片。
无声无息，纷纷扬扬。
仿佛是要用这世间最纯净的白，来洗刷，来掩盖，这府邸深处，所有的罪恶，所有的仇恨，与所有的血腥。
前世的债，今生的怨。
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林晚央看着那漫天的飞雪，那双一首空茫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她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摊开掌心，迎向了那冰冷的夜空。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打着旋，轻盈地，落在了她的掌心。
冰冷，而又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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