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五，是府医张太医，前来为老夫人请平安脉的日子。
这张太医，曾在宫中当过几年的御医，后因年纪大了，才告老还乡，被尚书府重金聘为府医。
他医术高明，为人却也带着几分医者的清高与固执，最是看不得那些旁门左道的所谓“偏方”。
今日，他照例为老夫人诊完了脉，捋着自己那把花白的胡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老夫人的脉象，沉稳有力，比之上月，又康健了不少。”
他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药箱，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只需按时服用老夫给您开的温补方子，再辅以清淡饮食，静心休养，定能长命百岁。”
老夫人闻言，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一旁的张嬷嬷，连忙上前，奉上了一杯热茶，嘴里恭维道：“还是张太医您的医术高明，咱们老夫人的身子骨，可全都仰仗您了。”
张太医笑着摆了摆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窗外，忽然开口问道：“说起来，老夫今日进府时，听下人们说，二小姐近来……似乎也对医理，颇感兴趣？”
张嬷嬷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张太医说笑了。”
她赔着笑脸。
“二小姐不过是看赵姨娘身子不爽利，便自己在院子里，侍弄些花花草草，学着书上的法子，做些药膳罢了。都是些小女儿家的玩意儿，当不得真。”
“哦？是吗？”
张太-医捋着胡须的手，顿了一下，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老夫还听说，二小姐不仅私设了药圃，还自配汤药香薰？”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权威医者的审视。
“这医者之道，博大精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非十年寒窗，苦读医典，跟随名师，临床辩证，绝不可轻易开方。”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二小姐乃是千金之躯，又是闺阁少女，把这治病救人，当成是玩闹，此举……实在是不合规矩啊。”
他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
“万一……万一那方子里，有什么相生相克的道理没弄明白，吃坏了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传了出去，丢的，可是整个尚书府的脸面。”
这番话，说得是“苦口婆心”，“公事公办”。
可那言语之间，对林晚-央那“闺阁小姐玩闹”的轻视，和那份属于医者的，不容他人染指的门户之见，却是显露无疑。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去。
她本就对央儿这番举动，存着几分疑虑。
如今，听这张太-医这位权威都这么说了，她心中的那杆天平，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了。
是啊。
央儿毕竟年轻，又从未学过医。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岔子……
张太-医见老夫人的神色有所松动，便准备再加一把火。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门外的小丫鬟，便清脆地通报道：“老夫人，二小姐带着赵姨-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张太-医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倒要看看，这位二小姐，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很快，门帘被掀开。
林晚-央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身形窈窕的妇人。
老夫人和张太-医的目光，下意识地，都越过了林晚-央，落在了她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然后，两个人的眼睛，都猛地，睁大了。
只见那妇人，肤色白皙，面颊上，透着一层健康的，如同桃花般的淡淡红晕。
她的眉眼弯弯，带着一抹温婉而平和的浅笑，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顾盼之间，竟带着几分年轻时才有的，动人的光彩。
她步履轻盈，身姿挺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安宁而舒展的勃勃生机。
这……这还是那个终日愁眉不展，精神恍惚，瘦得像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赵姨-娘吗？
这简首……像是换了个人！
“妾身……给老夫人请安。”
赵姨-娘走上前，对着老夫人，盈盈地，福了一礼。
她的声音，温润悦耳，再也不见往日那份怯懦与嘶哑。
老夫人怔怔地，看着她，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是……”
赵姨-娘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老夫人，是妾身。”
老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她连忙朝着赵姨-娘招了招手，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
“快……快过来！到我跟前来，让我好生瞧瞧！”
赵姨-娘依言，走到了罗汉床前。
老夫人伸出那只苍老的手，拉住了她，仔仔细细地，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那红润的气色，那明亮的眼神，那平和安详的神态。
这哪里像是久病不愈之人？
这分明就是一个被调养得不能再好的人！
“好……好啊！这……这真是……”
老夫人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能一个劲地，拍着赵姨-娘的手，连声说好。
一旁的张太-医，也彻底看傻了眼。
他上个月，还曾远远地，见过这位赵姨-娘一面。
彼时，她还是一副心气郁结，肝火不舒，眼看着就要灯尽油枯的模样。
可这才短短一个月不见，竟……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他行医数十年，还从未见过，有哪个病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这……这简首不合医理！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轻视，所有的门户之见，在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好得不能再好的“实证”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可笑。
张太-医那张一向自负而清高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困惑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夫人此时，哪里还记得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己经被赵姨-娘这惊人的变化给吸引了。
她拉着赵姨-娘的手，问长问短，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进门起，便一首安静地，带着浅笑，站在一旁的孙女身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赞赏与惊叹。
“好孩子！”
她对着林晚-央，由衷地，夸赞道。
“祖母……真是小瞧你了！”
“你这手医术，怕是比宫里的御医，还要高明几分啊！”
她说着，便立刻对着身旁的张嬷-嬷吩咐道：“去！把我库房里，那支前年圣上赏下来的百年老参，拿出来！还有那几盒东阿的上品阿胶，一并拿了，都给央儿送去！”
“她要弄那个什么药圃，正是需要这些好东西的时候！”
那府医的挑拨，在这亲眼所见的，脱胎换骨般的变化面前，不攻自破。
林晚-央的医术，第一次，获得了林家这位最高权威的，毫无保留的认可与支持。
这，无疑是为她下一步的行动，铺平了最坚实，也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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