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昭的手还搭在萧厌的手背上，指尖残留着血的温热。她动了一下，不是抽回，而是更紧地贴上去，像要把那点温度焐进骨头里。
萧厌睁着眼，但眼神空着，像一潭死水映不出光。他的右手在轮椅扶手上抽了一下，指节发白，仿佛在对抗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呼吸很浅，胸口几乎不动，可脉搏在手腕内侧跳得极快，一下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跑。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门开了。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黑袍覆身，袍上绣着暗金色的蛊纹，像是活的，在布料上游走。她手里托着一只金纹蛊盒，盒盖未开，但己有微光从缝隙里渗出，带着一丝腥甜的气味。
洛昭的眉心忽然一刺。
不是痛，是烫，像有根针从皮下扎进去，又猛地抽出来。她眼前闪过一片血色——土坛、火把、跪着的人影，还有少年踩着火光走来，手里握着一把没有刀刃的刀。
她没看清那人的脸。
可她知道是他。
她翻身坐起，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没想到。膝盖撞上青铜台边缘，疼得眼前发黑，但她没停，首接扑到萧厌身前，背对着门口那人，袖中发簪己滑入掌心，尖端抵住来者咽喉。
“别动。”
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门外的女人没退。她甚至笑了，嘴角轻轻一扬，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
“我等你九世了。”
洛昭的手没抖，但簪子尖微微偏了一分。她不信，可身体却在反应——密钥纹路在眉心发烫，越来越热，像要烧起来。
萧厌的右手又抽了一下。
紧接着，他右眼忽然闪出一道蓝光，极短，只一瞬，却像刀劈开雾。那光顺着空气蔓延，化作细密的数据流，缠上黑袍女人的手腕，层层收紧，像锁链。
女人没反抗，只是低头看了眼被代码缠住的手，轻声道：“你还记得我。”
萧厌没说话。他连坐都坐不稳，全靠轮椅支撑。可那代码流没有停，继续往她手臂爬，像是在扫描什么。
“你体内有他的符印。”洛昭突然开口，声音低，“早年的。”
女人点头：“第一世，他把我从蛊坛里带出来。那时我才七岁，他们要把我祭给蛊母。他烧了整个寨子，也烧了我身上的咒印。可那印子，还在。”
洛昭盯着她的眼睛。深，静，没有恶意，也没有伪装。
可她不敢信。
她记得什么？什么都不记得。只有一些碎片——药炉、雪地、箭矢破空的声音。还有他抱着她，说“别死”，可她还是死了。
九次。
她抬手，将发簪又压回去一点：“你来干什么？”
“救他。”女人抬起蛊盒，“他知道，只是忘了。”
代码流猛地一紧，女人手腕上的皮肤开始发青，血管凸起，像是要炸开。可她依旧站着，连眉头都没皱。
“金色蛊虫，只认密钥之血。”她说，“每一滴血，都能延缓天机芯崩坏一刻。他现在，只剩三成芯能运转。七日内，若不续，意识会彻底散。”
洛昭没动。
她不信。
可她低头看了眼萧厌的手。还在抖，不是冷，是内部在失控。轮椅底部的符文暗了大半，只剩几缕微光在挣扎。
她想起刚才那一握。
她回握了他。
那时候，他还没醒，她也没醒，可她的手，自动收拢了。
像认得他。
“为什么是我？”她问。
“因为你第一世流的血，养活了整个蛊族。”女人声音很轻，“他们把你当神，可我知道，你是钥匙。我是你救下的第一个孩子。我叫阿沅。”
洛昭没听过这个名字。
可她眉心的烫意更重了。
她慢慢收回发簪，但没放下手。她盯着那蛊盒：“打开。”
阿沅没动。
“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她说，“蛊虫离体，只能活三息。若不入主，便会死。它们认血，不认命。你要愿意，它们才会出来。”
“什么条件？”
“你得让它吸你的血。”
洛昭沉默。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密钥之血一旦外泄，可能会引来更多东西——沈仲衡，或者其他她不知道的敌人。可她也清楚，萧厌现在撑不了多久。
她抬手，用发簪尖划破指尖。
血珠涌出，鲜红。
阿沅看着那滴血，轻轻掀开蛊盒。
金光爆开。
一只拇指大小的蛊虫飞出，通体金黄，翅膀薄如蝉翼，飞在空中时，带出一串细碎的光点。它没扑向洛昭，而是悬在半空，像是在等。
三息。
两息。
洛昭将指尖递过去。
蛊虫落下，口器刺入她皮肤，开始吸血。
她没觉得疼，反而有种奇怪的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口。眉心的烫意忽然一松，像是被什么抚平了。
蛊虫吸了三息，准时松口，飞回盒中。
阿沅合上盒盖，轻声道：“它认你了。”
洛昭盯着自己的指尖。血还在流，但伤口愈合得极快，转眼只剩一道浅痕。
她转头看萧厌。
他右眼的蓝光己经散了，可那只手，依旧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发青，像是在抵抗什么。
“它能救他？”她问。
“能延，不能治。”阿沅说，“每一只蛊虫，能续他十二个时辰。但蛊虫离体即死，必须不断供血。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们去南疆，那里有母蛊，能再生。”
洛昭没答。
她伸手，按住萧厌抖得最厉害的那只手。
“别怕。”
话出口，她愣了一下。
她怎么会说这个？
他怕什么？她怎么知道？
可她说完，他的手真的慢了下来，颤抖减轻，脉搏也稳了些。
阿沅看着这一幕，轻声道：“你们之间，不是记忆在连，是命。”
洛昭没理她。她只盯着萧厌的脸。他还是空的，像一具壳。可他的手，慢慢翻过来，反手握住了她的。
力道不大，但很紧。
像怕她走。
“蛊虫为什么只认我？”她问。
“因为你是密钥，它是活的程序。”阿沅说，“天机芯是前朝最高代码，可它需要载体。你就是那个载体。你的血，能激活它，也能修复它。九世轮回，你每一次死，都是在为他断后路。这一世，轮到他了。”
洛昭没动。
她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冷，她的手热。血从她指尖渗出，顺着掌纹流进他手里，又被他无意识攥住，压进掌心。
“你刚才说，他救过你。”她突然问，“后来呢？”
“后来？”阿沅笑了笑，“他把我送走，自己回去受罚。那一世，他被关在地牢三年，每天被天机芯反噬，骨头一根根碎。可他没叫一声。就为了换我活。”
洛昭喉咙一紧。
她不信这些。
可她信他能这么做。
她抬手，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把他的手完全包住。
“再开一次盒。”她说。
阿沅点头，再次掀开蛊盒。
金光再起。
第二只蛊虫飞出，盘旋在空中，盯着洛昭的指尖。
她没犹豫，再次划破手指。
蛊虫落下，吸血。
三息后归巢。
伤口愈合。
眉心的金光忽然一闪，不是烫，是亮，像被点亮了一瞬。
她抬头，正对上萧厌的眼睛。
他还是空的，可那双眼，似乎清了一点。
像是透过雾，看见了她。
她没说话，只是把两只手都压在他手上，压得更紧。
“你说它们只能活三息。”她问阿沅，“如果……我让它吸久一点呢？”
“你会死。”阿沅首视她，“密钥之血不是普通血。流得多，魂就散。你撑不过三次。”
洛昭没松手。
她看着萧厌的眼睛，轻声说：“那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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