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布娃娃的纽扣
入冬后的胡同静了许多，青石板路上结了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陈慧敏把窗台上的铜铃铛收进屋里——天冷，怕冻坏了铜皮。她给林强打了个电话，说下周末去河北。
“我让二丫在村口等你。”林强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传来，带着点雀跃，“她昨天还问，陈奶奶是不是把她忘了。”
挂了电话，陈慧敏打开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个布娃娃——是她给二丫缝的，蓝布裙子，红布鞋子，就是纽扣还没缝。她找出针线盒，戴上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纽扣。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布娃娃的脸上，像个熟睡的小丫头。
针线盒是林强没走时买的，粉蓝色的塑料盒，上面印着向日葵。她记得那天他从超市回来，把盒子塞给她：“陈姐，你总缝衣服，这盒针全是新的。”盒子里的针用了大半，只剩下几根，锈迹斑斑的，像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缝到第三个纽扣时，针尖扎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布娃娃的裙子上，像朵小小的红梅花。陈慧敏用嘴吮了吮指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林强修自行车时被扳手砸了手，也是这样，她拉着他的手，用嘴给他吮血，他的手很烫，她的心跳得很快。
周末去河北时，林强果然带着二丫在村口等。二丫穿了件红棉袄，像个小灯笼，看见陈慧敏，挣脱林强的手就跑过来，抱住她的腿：“陈奶奶！你终于来了！”
林强站在后面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路上冷吧？我媳妇在家炖了羊肉汤。”
他家的超市就在村口，两间小平房，门口摆着油盐酱醋，屋里货架上塞满了零食和日用品。林强的媳妇正系着围裙在里屋做饭，看见陈慧敏，赶紧擦了擦手迎出来：“陈姐，可把你盼来了。”她比陈慧敏想象中年轻，眉眼温顺，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吃饭时，二丫坐在陈慧敏腿上，拿着布娃娃不肯放，小手指着纽扣：“奶奶缝的，真好看。”林强的媳妇给陈慧敏盛汤：“陈姐手巧，这娃娃比店里买的还俊。”
林强看着布娃娃，突然说：“我小时候，我妈也给我缝过布娃娃，就是针脚没这么细。”他的目光落在陈慧敏的手上，她的手背上有几道细纹，是常年做家务磨出来的，“陈姐，你的手……还疼吗？”
陈慧敏愣了愣，才想起当年他砸了手，她拉着他的手吮血时，他也是这么问的。“早不疼了。”她笑了笑，喝了口羊肉汤，汤很暖，从喉咙一首暖到心里。
下午，林强的媳妇去超市看店，二丫在院里玩布娃娃，林强陪陈慧敏坐在屋檐下晒太阳。院里的老枣树枝桠光秃秃的，麻雀在上面跳来跳去。
“陈姐，”林强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爸走后，我总梦见他。他说，当年要是我再勇敢点，你或许……”
“或许什么都一样。”陈慧敏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着布娃娃的纽扣，“你现在有媳妇，有孩子，日子过得踏实，这就够了。”
林强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她——是颗用红绳串着的铜纽扣，和她给布娃娃缝的一模一样。“我昨天在超市仓库找着的，”他声音有点哑，“当年你给我缝工装裤，掉了颗纽扣，我一首收着。”
陈慧敏接过纽扣，铜面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他的体温。她想起当年他穿着那条缝了新纽扣的工装裤，蹲在修车铺门口修自行车，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纽扣在阳光下闪着光。
“林强，”她抬头看着他，眼里有点涩，“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林强点了点头，眼里的光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嗯，挺好的。”
临走时，二丫抱着陈慧敏的脖子不肯放，林强的媳妇给她装了满满一兜酱菜和花生：“陈姐，有空常来。”林强送她到村口，车开的时候，他突然追了两步，大声喊：“陈姐！纽扣……你别扔！”
陈慧敏从车窗里探出头，挥了挥手。车窗外的树往后退，像一帧帧老旧的电影。她把那颗铜纽扣握在手里，指尖触到上面的纹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是遗憾，也不是难过，是一种暖暖的、踏实的感觉，像冬日里的阳光，像锅里炖着的羊肉汤。
回到家，她把铜纽扣缝在布娃娃的帽子上。布娃娃现在有了蓝裙子、红鞋子、花帽子，看起来圆圆满满的。她把布娃娃放在床头，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看看它。
胡同里的铃铛声又响了起来——春天到了，她把铜铃铛重新挂回窗台上。风一吹，“叮铃叮铃”的，飘得很远。路过的街坊听见了，笑着问：“慧敏，你这铃铛咋总响？”
陈慧敏笑了笑：“想着热闹。”
是啊，热闹。日子就该这样，有惦记的人，有牵挂的事，有窗台上的铃铛声，有床头的布娃娃。那些心里的裂痕，早就被这些暖暖的东西填满了，像老槐树的树洞，里面藏着鸟窝，藏着阳光，藏着岁月里最温柔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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