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石榴熟了的时候
日子像胡同里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淌。陈慧敏照旧侍弄她的月季，只是窗台上多了那个铜铃铛，风一吹，“叮铃叮铃”的，能飘出半条胡同。林强偶尔会打来电话，有时说老家的超市进了新货，有时说二丫头会爬了，声音里带着烟火气的踏实。陈慧敏就听着，手里择着菜，或者擦着桌子，像在听隔壁邻居拉家常。
转年夏天，胡同里的石榴树又挂了果。通红的果子沉甸甸地坠着，有几个又越过了王家的院墙，落在陈慧敏家的晾衣绳旁。她搬着梯子去摘，刚够着最底下的一个，手机响了，是林强。
“陈姐，”他的声音有点喘，像是刚跑过，“我在胡同口呢。”
陈慧敏手里的石榴“啪”地掉在地上，摔裂了口，红籽儿撒了一地。“你咋来了？”
“我爸三周年，我来扫个墓。”林强顿了顿，又说，“顺便……给你带了点东西。”
陈慧敏扒着门缝往外看，胡同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浅灰色的T恤，比去年又壮实了些，手里提着个布包，身边还跟着个小丫头，扎着两个羊角辫，正好奇地扒着他的腿往胡同里看。
她赶紧开了门。小丫头看见她，怯生生地躲到林强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这是二丫。”林强把孩子往前推了推，“快叫陈奶奶。”
“陈奶奶好。”小丫头的声音像沾了糖，甜津津的。
陈慧敏的心一下子软了，蹲下来，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剥了纸递过去：“乖，吃糖。”
二丫看了看林强，见他点头，才伸手接过去，含在嘴里，小脸蛋鼓囊囊的。
林强把布包放在桌上，里面是些老家的花生、红薯干，还有一小罐酱菜。“我媳妇腌的，说你去年夸好吃。”
“又让她费心了。”陈慧敏给他们倒了水，看着二丫在院里追着蝴蝶跑，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快两岁了。”林强看着女儿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漫出来，“跟她妈一样，皮得很。”
两人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看着二丫跑。石榴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晃啊晃的。“墓扫完了？”陈慧敏问。
“嗯，刚扫完。”林强拿起桌上的石榴，掂量了掂量，“这果子长得真好。”
“你爸在的时候，总说这树是两家人的念想。”陈慧敏看着墙头上的石榴，“以前你李大爷还在，两家总一起摘果子，分着吃。”
林强没说话，只是用手指着石榴粗糙的皮。过了会儿，他突然说：“陈姐，我媳妇让我问你，冬天要是不忙，去老家住几天吧。二丫总念叨你，说想给你看她的新布娃娃。”
陈慧敏的心颤了颤。她看着二丫蹲在月季花丛旁，正用小手轻轻摸花瓣，阳光洒在孩子的小脸上，像镀了层金。“好啊，”她笑了，“等天凉了，我就去。”
林强也笑了，眼角的皱纹弯成了月牙。
中午，陈慧敏留他们吃饭。她炖了排骨，炒了青菜，还蒸了二丫爱吃的鸡蛋羹。二丫坐在小凳上，拿着勺子舀鸡蛋羹，吃得满脸都是。林强给她擦嘴，动作笨拙又温柔。陈慧敏看着，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林强刚搬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看着他蹲在院里修自行车，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吃完饭，林强要走了。二丫抱着陈慧敏给的布娃娃，舍不得松手。“陈奶奶，你要来看我哦。”
“一定来。”陈慧敏摸了摸她的头。
林强抱着二丫，提着空布包，走到院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陈姐，”他说，“那铃铛……还在响。”
陈慧敏抬头，窗台上的铜铃铛在风里晃着，“叮铃叮铃”的，真好听。“一首在呢。”
林强笑了笑，转身抱着二丫，慢慢走出胡同口。二丫趴在他肩上，还在回头挥手。
陈慧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还攥着二丫掉的小发卡。阳光正好，石榴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把她的影子和树影叠在一起，暖暖的。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摔裂的石榴，蹲下来，捡了颗红籽儿放进嘴里，真甜。原来有些味道，有些念想，就算隔了千山万水，就算过了很多年，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胡同里的风又吹起来了，铜铃铛的声音飘得很远，像在说，日子还长，我们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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