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雨夜里的铃铛声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下得又急又猛。陈慧敏关窗户时，看见胡同口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叶子落了一地，像铺了层湿绿的毯子。她想起林强他爸住的旅馆窗户没关严，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河北。
“陈姐，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林强的媳妇，“我爸……我爸他走了。”
陈慧敏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什么时候的事？”她声音发颤。
“就刚才，咳得厉害，没抢救过来……”林强媳妇的哭声混着雨声传来，“林强他……他现在跟傻了似的，就蹲在医院走廊里，一句话不说。我实在没办法了，才给你打电话……陈姐，你能不能来一趟？他听你的话。”
陈慧敏没犹豫：“我马上过去。”
她揣上钱包和钥匙，抓起伞就往外跑。雨太大，伞骨被风掀得翻了边，她索性把伞扔了，任由雨水往身上浇。胡同里的积水漫过脚踝，凉得刺骨，她却感觉不到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喘不上气。
到医院时，林强果然蹲在走廊尽头，背对着她，肩膀一抽一抽的。他媳妇站在旁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看见陈慧敏，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先掉了眼泪。
“林强。”陈慧敏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林强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吓人，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陈姐……”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爸他……他最后还在说，让我好好跟你道歉……说当年是他老糊涂了，不该逼你……”
陈慧敏蹲下来，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这双眼睛，她太熟悉了——二十五岁时，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她，说“陈姐，我怕你一个人害怕”；二十七岁时，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她，说“是我混蛋”；现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翻涌的痛，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沉得拎不起来。
“大爷走得安详。”她握住林强的手，他的手冰凉，指节因为用力攥着裤腿，泛着青白，“他知道你孝顺，知道你心里有他。”
林强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在膝盖上，像个迷路的孩子。陈慧敏就陪着他蹲在走廊里，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远处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她想起老爷子拉着她的手，说“慧敏姑娘，你可来了”；想起他吃着她蒸的馒头，眼里的光；想起他絮絮叨叨讲林强小时候的事，语气里的骄傲。
不知过了多久，林强抬起头，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到陈慧敏面前——是个自行车铃铛，铜制的，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正是当年他送给她的那个。“我收拾我爸东西时，在他枕头底下找着的。”他声音发颤，“他说……他说这铃铛你当年总挂在车把上，响起来好听。”
陈慧敏接过铃铛，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上面还留着老爷子的温度。她轻轻晃了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穿透走廊的寂静，和窗外的雨声缠在一起，像一首老旧的歌。
“陈姐，”林强看着她，眼里的泪又掉了下来，“我爸说，当年他劝我走，不是嫌你年纪大，是怕你跟着我受委屈。他说你是个好女人，该找个能陪你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而我那时候……太年轻，给不了你安稳。”
陈慧敏把铃铛紧紧攥在手里，指腹着上面的花纹。她想起张建军，想起刘梅，想起胡同里那些指指点点的街坊；想起林强蹲在修车铺门口修自行车的样子，想起他在雨夜里站在门口的样子，想起他走时背着纸箱的背影。原来所有的裂痕里，都藏着这样深的牵挂——像老槐树的根，在地下盘根错节，看不见，却从未断过。
雨停的时候，天己经蒙蒙亮了。林强他媳妇扶着林强站起来，说要去办手续。林强走了两步，又回头看陈慧敏：“陈姐，以后……我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陈慧敏点了点头，把铃铛挂在包上：“随时能打。”
林强笑了笑，嘴角的痣动了动，眼里有了点光。
陈慧敏站在医院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风一吹，包上的铃铛“叮铃”响了一声，清脆得像很多年前，他刚搬来胡同那天，车把上的铃铛声。
她慢慢往回走，胡同里的积水还没退，倒映着灰蓝色的天。路过修车铺旧址时，她停了停——那里现在改成了一家小超市，门口摆着冰柜，里面冻着雪糕，是孩子们喜欢的味道。她想起林强说过，想在胡同里租个大点的铺子，现在，他在老家开了超市，也算圆了当年的梦。
回到家，她把铃铛挂在窗台上。阳光照在铜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落在沙发底下的墙缝上——那里藏着那个生锈的铁盒，藏着那张泛黄的纸条，藏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她知道，有些感情，注定不能圆满。就像墙头上的石榴花，开得再艳，也会落；就像雨夜里的铃铛声，再响，也会被风声淹没。但只要心里的牵挂还在，那些裂痕里，就总会长出点什么——或许是一丛月季，或许是一声铃铛响，或许是某个清晨，想起他时，嘴角那抹淡淡的笑。
胡同里的老槐树又抽出了新枝，嫩绿的芽苞顶着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光。陈慧敏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看着孩子们追跑打闹，手里着窗台上的铜铃铛，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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