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酱菜罐里的旧味
林强走后，陈慧敏把那罐酱菜放在了厨房最显眼的架子上。罐口的蜡封没拆，她却总在做饭时忍不住看两眼——深褐色的粗瓷罐，罐身上沾着点黄土，像极了当年林强从老家带来的样子。
第三天下午，她提着一篮刚蒸的馒头去了旅馆。林强他爸住的房间在二楼，窗户对着胡同，她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带着气促的沙哑。
敲门进去时，林强正蹲在地上给老爷子捶背，听见动静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慌：“陈姐，你来了。”
老爷子靠在床头，看见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想坐起来，却被咳嗽按住了。“慧敏……姑娘，”他喘着气，拉过她的手，掌心粗糙得像老树皮，“你可来了……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陈慧敏把馒头放在桌上，帮老爷子掖了掖被角：“大爷，您这是说啥呢，好好养着，能活百岁。”
林强端来杯水，递到老爷子手里，又给陈慧敏搬了把椅子。屋里很静，只有老爷子偶尔的咳嗽声，和窗外胡同里传来的叫卖声。
“强子这孩子……”老爷子喝了口水，看向林强，眼神里带着点歉疚，“当年对不住你。他年轻，不懂事，被日子磨得慌了神，就……”
“大爷，都过去了。”陈慧敏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着衣角——那是件旧衬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还是林强没走时，陪她去商场买的。
林强蹲在地上，头埋得很低，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是我混蛋。”他声音闷得像堵着棉花，“当年我回老家，我妈天天催我结婚，说我跟你在一块，街坊邻居戳脊梁骨。后来我媳妇……她那会儿总来超市帮忙，人勤快，又会说话，我就……”
他没说完，但陈慧敏懂了。就像当年张建军和刘梅，日子久了，新鲜劲磨成了习惯，习惯里又掺着点逃避——逃避胡同里的指指点点，逃避两人之间那二十年的沟。
“你媳妇……是个好姑娘。”陈慧敏拿起一个馒头，掰了半块递给老爷子，“酱菜腌得入味，比我当年做的强。”
老爷子接过馒头，却没吃，只是看着她：“慧敏姑娘，强子跟我说，当年他走的时候，你没怪他。”
陈慧敏笑了笑，眼里有点涩：“怪啥呢？他那时候才二十七岁，总不能跟着我耗一辈子。”
那天下午，她在旅馆待了很久。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讲林强小时候的事，说他三岁就爱拆自行车，把家里的二八车拆得只剩个架子；说他十五岁来北京打工，第一个月工资全寄回了家，自己啃了一个月馒头。林强就蹲在旁边听，偶尔插一句“爸，你记错了，那车是我五岁拆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甜。
临走时，林强送她到楼下。胡同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碎金子。“陈姐，”他突然开口，“我媳妇……她知道我跟你的事。”
陈慧敏愣了愣。
“我跟她说了。”林强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说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她……她让我跟你说，要是你不嫌弃，以后常来老家玩，她给你做酱菜。”
陈慧敏看着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眼角的细纹照得很清。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他搬走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他背着纸箱，一步一步走出胡同口，背影瘦得像根竹竿。“好啊。”她点了点头，“等哪天我退休了，就去你老家看看。”
林强笑了，嘴角的痣跳了跳，像个少年郎。
回到家时，厨房的灯还亮着。陈慧敏走到架子前，拿起那罐酱菜，慢慢拆了蜡封。一股熟悉的咸香飘出来，混着点花椒的麻味，和当年林强第一次给她带的酱菜，一模一样。她盛了一小碟，就着冷馒头吃了一口，咸得正好，辣得也正好，像极了那些年的日子——苦里掺着甜，甜里又藏着点涩。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林强站在门口，浑身湿透，手里提着一把伞，说“陈姐，我怕你一个人害怕”。她想让他进来，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只能看着他站在雨里，慢慢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醒来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陈慧敏摸了摸眼角，湿湿的。她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放着半碟没吃完的酱菜，旁边还有个空馒头。
她突然想起林强他爸下午说的话：“强子这孩子，心重。他总说，当年要是再坚持坚持，或许……”
或许什么，老爷子没说。但陈慧敏懂了。就像那罐酱菜，就算放了很多年，打开时，该有的味，一点也不会少。
第六章：墙缝里的糖纸
林强在老家待了半个月。临走前一天，他又来找陈慧敏，手里提着个布包，说是给她带的老家特产。“我爸明天复查，完了我们就走。”他把布包放在桌上，“我媳妇说，让你一定收下。”
布包里是些干货，还有一小袋糖，用透明塑料袋装着，是最普通的水果糖，糖纸印着红苹果图案。陈慧敏拿起一颗，糖纸有点粘手，像是被汗浸过。“你媳妇有心了。”
“她知道你爱吃甜的。”林强挠了挠头，“我跟她说的。”
两人坐在客厅里，没话找话地聊。他说老家的超市生意好了些，雇了个小姑娘看店；说他媳妇怀了二胎，是个女孩，预产期在冬天。陈慧敏就听着，偶尔问一句“女孩好，贴心”，或者“冬天冷，你可得让你媳妇多穿点”，语气里带着点像长辈，又有点不像。
突然，林强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上的笑瞬间浓了，接起来时语气软得能掐出水：“喂，媳妇……嗯，我在陈姐这儿……你放心，没耽误事……好，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他站起来要走：“我媳妇催我了，说给我爸熬了粥，让我回去端。”
“去吧。”陈慧敏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快步走出胡同口，背影比三年前壮实了些，步履也稳了。
他走后，陈慧敏收拾桌子，不小心碰掉了那个布包。干货撒了一地，还有那颗没来得及放回去的水果糖，滚到了沙发底下。她蹲下去捡，手指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个小铁盒，比巴掌大不了多少，锈得厉害，上面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强”字。陈慧敏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当年林强的工具箱里的小盒子，他总用它装糖，说“陈姐，你低血糖，兜里得揣块糖”。
她把铁盒抠出来，轻轻打开。里面没有糖，只有一张泛黄的糖纸，和一张折叠的纸条。糖纸是苹果图案的，和他刚带来的糖纸一模一样。纸条上的字是林强的，笔锋有点抖：
“陈姐，我走了。其实我不想走，我想天天给你修自行车，想给你买糖吃。可我妈说，我跟你在一块，就是害了你。我媳妇她……她挺好的，可我总想起你蹲在修车铺门口择菜的样子，想起你给我缝的工装裤补丁。陈姐，我对不起你。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早点遇见你，不躲了。”
纸条的右下角，有几滴深色的痕迹，像是被眼泪泡过，晕开了墨迹。
陈慧敏捏着纸条，手首抖。她想起林强搬走那天，她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剜了个洞；想起这三年来，她总在夜里梦见他，梦见那个站在雨里的少年郎。原来他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后悔，只是把话都藏在了心里，藏在了这个生锈的铁盒里。
这时，手机响了。是林强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句话：“陈姐，我们走了。照顾好自己。”
陈慧敏看着屏幕，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纸条上，和那些旧的痕迹混在一起。她想回复点什么，却怎么也打不出字，只能一遍一遍地看那句话，首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脸。
窗外的天又亮了。陈慧敏把纸条折好，放回铁盒里，藏在了沙发底下的墙缝里。那里还藏着很多东西——有林强当年给她修自行车时掉的扳手，有他第一次给她带的酱菜罐的盖子，还有一张他的照片，是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拍的，穿着蓝色工装，笑得像个傻子。
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那碟没吃完的酱菜，又盛了个热馒头，慢慢吃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碟子里，把酱菜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知道，有些事，这辈子都过不去了。就像墙缝里的糖纸，就算过了很多年，再拿出来看，上面的苹果图案，依旧红得像团火。
作者“甜弦诗”推荐阅读《胡同迷宫与心之裂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6C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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