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砚魂
沈家村的夜来得早，山风卷着松涛掠过窗棂，像谁在低声絮语。温麦把矿图铺在八仙桌上，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来，在图上洇出片银白。砚深堂握着那对合璧砚，按老人说的，将砚台边缘的莲花纹对准图上的标记——
“咔嗒”一声轻响，砚池里的冰纹突然亮起，像有细碎的星光在石上流动。矿图上原本模糊的线条被砚台的光一照，竟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砚石纹理，顺着纹理往深处看，隐约能辨出“龙尾山”三个字。
“是龙尾山砚矿。”砚深堂的指尖抚过那三个字，声音发颤，“祖父日记里提过，那是宋代皇家砚矿的遗址，石质比端溪老坑更细润，却因战乱被掩埋了。”
温麦忽然注意到矿图角落有行极小的字，被月光映得发亮：“七月初七，雨落砚开，魂归矿脉。”她想起今天正是七月初七，心头莫名一紧，“这是什么意思？”
白胡子老人端着热茶进来，看见桌上的景象，长长叹了口气：“沈先生当年说，他和温先生约定，若有来生，要在矿脉深处听一场雨，看砚石生花。”老人指了指砚台中央，那里的水纹正慢慢聚成两朵并蒂莲，“这砚啊，是有魂的，记着人心里的念想呢。”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狗吠。砚深堂走到窗边一看，脸色骤变：“周家人找来了！”
温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月光下，十几个黑影正往院子里冲，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像毒蛇一样扫来扫去。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是周明远的孙子周虎，他扯着嗓子喊：“把矿图交出来！不然烧了这破村子！”
“别慌。”砚深堂把矿图折好塞进温麦的衣领，又将合璧砚揣进自己怀里，“你从后山走，顺着溪流能到龙尾山，我祖父的日记里画了矿洞入口的标记。”他从墙角抄起根扁担，“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温麦抓住他的胳膊，指节泛白，“要走一起走！”
砚深堂低头看她，眼里的月光碎成一片温柔：“矿图在你身上，你得去完成祖辈的心愿。”他忽然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上面刻着“深”字，塞进她手心，“这是沈家的信物，等你到了矿洞，对着砚台喊我的名字，它会带你找到矿心。”
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周虎带着人冲了进来。砚深堂把温麦往屋后推：“快跑！”自己举着扁担迎了上去。
温麦躲在柴房的缝隙里，看见砚深堂一脚踹倒两个壮汉，扁担舞得虎虎生风，可周家人太多，他很快被逼到墙角，脸上挨了一拳，嘴角渗出血来。她咬着牙转身往后山跑，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手心的玉佩被攥得发烫。
后山的路又陡又滑，月光被乌云遮住，只能凭着记忆往溪流的方向摸。不知摔了多少跤，膝盖磕出了血，她终于听见了潺潺的水声。顺着溪流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片朦胧的光晕，像是月光落在水面上，走近了才发现，是个隐藏在崖壁下的洞口，洞口的岩石上刻着朵莲花，和砚台的石纹一模一样。
温麦摸出怀里的合璧砚，对着洞口轻声喊：“砚深堂。”
砚台突然发烫，冰纹里的星光顺着她的指尖流出来，在洞口的岩石上画出道石门。石门缓缓打开，里面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像是有无数人在这里研过墨。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矿洞很深，两侧的岩壁上嵌着天然的砚石，在微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走了约莫百十米，前方豁然开朗——是个巨大的溶洞，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像冰棱，地上的石笋却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最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个半开的石莲，莲心处竟嵌着块拳头大的砚石，石纹里流动着水光，像藏着一汪永远不会干涸的雨。
“这就是矿心……”温麦喃喃道，刚想上前，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总算找到你了。”周虎的声音在溶洞里回荡，带着得意的笑，“把矿图交出来，不然让你尝尝被活埋的滋味！”
温麦转身，看见周虎带着几个人站在洞口，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柱刺得她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把合璧砚护在怀里：“你们别过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周虎使了个眼色，两个壮汉立刻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溶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洞顶落下碎石。温麦怀里的合璧砚“嗡”地一声，冰纹里的星光暴涨，竟在她身前凝成道光墙。扑上来的壮汉撞在光墙上，被弹出去老远。
“怎么回事？”周虎慌了。
温麦也愣住了，她看见合璧砚的石纹里，慢慢浮出两个人影——穿长衫的沈砚秋和温敬之正并肩站在石莲旁，对着她微笑。他们的身后，还站着个穿蓝布旗袍的女子，眉眼温柔，手里握着支银簪，正是年轻时的温穗。
“阿穗的后人……”沈砚秋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守住这矿，别让它落入奸人之手……”
光影渐渐淡去，合璧砚突然飞起来，落在石莲中央的砚石上。“咔哒”一声，整座溶洞的岩壁亮起，露出无数细密的刻痕——竟是幅完整的《百砚图》，每一方砚台都刻得栩栩如生，旁边还题着诗，字迹正是沈砚秋和温敬之的笔体。
周虎看得眼睛发首，疯了似的扑过去：“都是我的！”
可他刚摸到石莲，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周虎和他的手下惊叫着掉了下去，裂缝很快又合上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溶洞里恢复了平静，只有《百砚图》的光还在闪烁。温麦走到石莲旁，看见合璧砚与矿心砚石融为了一体，石纹里流动的水光渐渐变成了雨丝，在石上织出片朦胧的雨幕，雨幕里，砚深堂的身影正慢慢走来。
“你没事？”温麦跑过去，紧紧抱住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砚深堂笑着擦去她的眼泪，嘴角的淤青还在，眼神却亮得惊人：“我说过，我有办法。”他指了指洞外，“周家人掉进了矿道的暗河，被村民抓住了，等着送官呢。”
温麦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半块玉佩，和自己的凑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莲花。
“祖父说，这对玉佩能指引真心人找到彼此。”砚深堂把玉佩合在一起，塞进她手心，“就像这对砚台，不管分开多久，总有一天会重圆。”
洞外传来雨声，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这场跨越几十年的重逢伴奏。温麦看着合璧的砚台与玉佩，忽然明白“砚边雨”的真正含义——雨落时，砚台记起旧人，时光藏着深情，而真心，总能穿过岁月的雨幕，找到属于它的归宿。
后来，龙尾山砚矿被国家保护起来，《百砚图》成了国宝。温麦和砚深堂在老巷开了家“砚边雨”茶馆，茶馆的墙上挂着那对合璧砚的拓片，每逢雨天，总有客人说，能听见砚台里传来研墨的声音，像有人在说：
“你看，雨停了，我们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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