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纹
第二章 缺页疑云
市图书馆的特藏部在顶楼，电梯门打开时，一股混合着樟木与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沈砚站在玻璃门前，看见林微正踮脚够最高层的书架，藏青色连衣裙的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处一小片淡褐色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刮过的痕迹。
“需要帮忙吗？”他推门进去，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微猛地回头，手里的《金石录》“啪”地掉在地上。她的瞳孔在看到沈砚怀里的砚台时骤然收缩，随即弯腰捡书，手指在书脊上捏得发白：“沈先生？你怎么来了？”
沈砚把砚台放在阅览桌上，故意让磕掉的缺口对着她：“想再看看《清代宫廷造办处档案》，上次没看完。”他注意到林微的目光在缺口处停顿了半秒，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那本档案……”林微拉开抽屉找钥匙，指尖在一串钥匙上滑了三次才捏住正确的那把，“上周被虫蛀得厉害，送去修复室了。”
“是吗？”沈砚伸手碰了碰砚台凹槽里的纸片，“可我听说，是被人撕掉了关键的几页。”
林微的动作僵住了。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藏着两个影子。她转身去开特藏柜时，沈砚瞥见她放在桌上的钢笔——笔帽上的金属环有点歪，边缘处有个极小的针孔，不像是自然磨损。
“档案确实有缺页。”她抱着个蓝色布函回来，声音低了些，“馆长说可能是早年保存不当弄丢的，让我们别声张。”布函打开的瞬间，沈砚闻到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味，不是古籍该有的味道，倒像……刚被胶水粘过。
他戴上白手套，指尖拂过档案封面的烫金书名，突然停在第三十七页的位置。那里的纸张边缘明显比其他页厚实，对着光看，能看见隐约的拼接痕迹。
“这里补过？”沈砚抬头，正好对上林微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却在眨眼时微微发抖，像被惊动的蝶翼。
“嗯，上个月补的。”林微移开目光，拿起桌上的钢笔转了转，“当时找了好几种桑皮纸都不对，最后用的是……”
“是用乾隆年间的宣纸补的，对吗？”沈砚打断她，指尖点在补纸边缘，“这种纸纤维里混了金箔碎屑，是当年造办处专供的‘金粟笺’，市面上早就绝迹了。”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除非，补纸的人见过真正的缺页。”
钢笔从林微手里滑出来，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停在砚台旁边。她弯腰去捡时，沈砚看见她手腕内侧有圈淡红色的勒痕，像是被绳子捆过。
“沈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微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眼底的慌乱被一层冰霜盖住，“要是怀疑图书馆保管不当，可以去投诉科。”
沈砚没说话，只是拿起砚台，往砚堂里倒了点随身携带的熟水。林微的呼吸瞬间变重，眼睁睁看着金色龙纹在砚底浮现，龙尾处的“三十七”字样，与档案缺页的页码严丝合缝。
“这砚台，”沈砚的指尖划过龙睛凹槽，“缺了半页纸。”
林微猛地后退，撞在书架上，几本厚重的拓片集砸下来，其中一本翻开在“乾隆御制砚”的页面，上面的砚台图案，与沈砚手里的这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图注被人用墨涂掉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还有工作要做，沈先生请回吧。”
沈砚收拾东西时，故意把那半张带图书馆logo的纸片落在桌上。走出特藏部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钢笔落地的声音，还有林微压抑的啜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哭不出完整的调子。
电梯里，沈砚对着反光的金属壁看了看。自己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左手食指的薄茧被砚台边缘磨得发红。他突然想起祖父相册里的那张老照片，祖父怀里的锦盒边角，似乎也有个缺口，和砚台现在的缺口形状吻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查了，会死人的。】
沈砚的指尖悬在删除键上，突然想起林微脚踝的疤痕和手腕的勒痕。他转身走出电梯，往修复室的方向走——那里的老管理员赵伯，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修复室的门虚掩着，赵老正坐在藤椅上打盹，收音机里放着京剧《锁麟囊》。沈砚刚要敲门，就听见赵老对着空气嘟囔：“当年若不是你祖父心软，那砚台也不会流落到现在……”
他推门进去时，赵老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精光：“小沈？怎么回来了？”
沈砚把砚台放在工作台上：“赵伯，您见过这砚台吗？”
赵老的目光在砚台缺口处停了很久，突然抓起沈砚的左手，指尖按在他食指的薄茧上：“你祖父教过你刻章？”
“嗯，小时候学过。”沈砚有点发愣，“您怎么知道？”
“这砚台的云纹边缘，”赵老的手指在砚台边缘轻轻敲了敲，“有刻刀修补的痕迹，是你祖父的手法。他年轻时最擅长‘补刀如原’，能把破了的纹路补得看不出痕迹。”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个放大镜，“你再看看龙睛凹槽。”
沈砚凑近了才发现，凹槽底部刻着个极小的“赵”字，笔画里还嵌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像干涸的血迹。
“这是……”
“是我刻的。”赵老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当年你祖父把砚台交给我保管，说要是他出事，就让我等一个能让龙纹显形的孩子来取。”他的手指关节抵着桌面，那个月牙形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浅粉色，“你祖父当年为了保这砚台，跟刀疤陈的爹做了交易——用假的藏宝图换砚台安全。”
沈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刀疤陈，就是今天撬他家窗户的那个男人。
“那缺页……”
“缺页里记着砚台真正的秘密。”赵老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后是半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与《造办处档案》如出一辙，“你祖父当年撕下来交给我，说这才是能保你命的东西。”
纸上画着个简单的地图，标注着“景山寿皇殿”，旁边写着行小字：“龙睛藏血，纹显待亲。”
沈砚的指尖触到那行字时，突然想起林微脚踝的疤痕——像被砚台边缘划伤的形状。他猛地抬头，看见赵老正盯着窗外，特藏部的窗口站着个黑影，手里举着的钢笔，正对着修复室的方向。
“她在监视你。”赵老的声音冷得像冰，“刀疤陈抓了她爹，逼她找砚台。”
沈砚的目光落在那半张纸上，突然明白林微为什么用金粟笺补档案——她见过缺页，甚至可能……藏着另一半。
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我知道另一半在哪，老地方见。】
发信时间，正好是林微弯腰捡钢笔的那一刻。
沈砚抓起砚台往门外跑，赵老在身后喊：“小心！她爹是文物走私集团的卧底，早就死了！她骗你的！”
特藏部的门开着，林微的座位空着，桌上的钢笔不见了，只有那半张带图书馆logo的纸片，被人用钢笔尖戳了个洞，正好对着“林微”两个字。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沈砚冲到窗边，看见林微坐进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缺了根小指，正回头朝他冷笑——是刀疤陈。
而林微转头的瞬间，对着修复室的方向，做了个口型。
沈砚看懂了。
她说的是：“救我。”
砚台在他怀里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石缝里钻出来。沈砚突然想起赵老的话，指尖摸向龙睛凹槽，那里的暗红色粉末，说不定……就是祖父留下的血。
景山寿皇殿的方向，乌云正慢慢压下来，像要把整座城市都罩进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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