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像一潭死水，但偶尔也会被人扔进块石头，溅起点儿涟漪。
这块石头，就是突然传出来的一个消息：局里空出来一个副主任科员的职位。
别看就是个副股级，在滨城市滨海区文旅局这种地方，对很多熬资历的老科员和小年轻来说，那也是挤破头想要进步的一个台阶。意味着工资能涨个小几百，开会能坐得稍微靠前一点，名字在领导那儿的曝光率能高一点，将来万一有啥好事，说不定就能优先“考虑考虑”。
消息像滴进热油里的水，在平静的办公楼里炸开了锅。
市场管理科的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酸不拉唧又躁动不安的味道。
最明显的就是赵科长。
以前他是把林卫安当纯纯的工具人，呼来喝去，甩锅抢功，毫无心理负担，仿佛林卫安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干活机器。
现在呢，他看林卫安的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打量一件突然发现还有点用处的旧家具，像是审视一个可能突然会抢食的潜在对手，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就好像自家院子里长了棵野草，平时没在意，突然听说这草可能能卖钱，心态就有点复杂了。
偶尔吩咐完工作，还会额外加上一句，语气拿捏得既像鼓励又像敲打：“小林啊，最近表现不错，这份材料写得……嗯，还算有点样子。继续努力，年轻人，机会还是有的嘛！要懂得把握！”
这话听着是上司对下属的殷切期望，但配上他那闪烁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停顿，总让林卫安觉得后背发凉，仿佛在说：“好好给我当牛做马，提拔的事……想想就行了，别太当真，主要还得看我安不安排。”
林卫安心里门儿清，这老狐狸是在试探，也是在敲打，生怕他这“嫩头青”不懂规矩，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王姐、小李、小张他们也在私下嘀嘀咕咕，形成了科室内部的小舆论场。
王姐仗着资格老，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背景（据说她家某个远房亲戚是局里某个领导的连襟的战友），似乎有点想法，说话嗓门都比以前大了点，吩咐林卫安和小李干活时，也带上了几分“准领导”的派头。“小林啊，这个数据抓紧时间弄一下，下午就要。”“小李，去催催财务科，咱们的账怎么还没批下来？一点效率都没有！”
小李年轻，没啥希望，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天天跟小张八卦谁能上，分析得头头是道，仿佛他是组织部长。“我看王姐希望大，资历在那摆着呢！”“未必，办公室刘姐也虎视眈眈，人家跟钱副局长说得上话！”
小张则有点酸溜溜的，看林卫安忙前忙后被赵科长“倚重”，心里不是滋味，时不时就刺他一句，语气半真半假：“哎，小林，可以啊！最近成了科长的左膀右臂了！这次提拔，科长肯定大力推荐你吧？到时候高升了，可别忘了请客啊！”
林卫安每次听到这种话，都吓得心里一哆嗦，脸上堆起惶恐的表情，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装了马达的拨浪鼓：“别别别！张姐你可千万别拿我开这种玩笑！我哪行啊？我刚来没多久，资历浅，能力也不够，毛手毛脚的！这种重任还得王姐这样的老同志扛起来，或者科长另请高明才行！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绝对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是真怕！发自肺腑的怕！这恐惧比听说股灾来了还实在！
提拔？升官？
开什么国际玩笑！
副主任科员，听着好听，屁大点权力没有，责任倒是一堆，开会更多，破事更多，报表更厚，还得首面更大的领导，应付更复杂的人际关系！
那他妈还有什么时间看盘？还有什么时间溜号去厕所思考人生（和k线图）？
万一正在开一个又臭又长的会，领导在上面讲着毫无营养的废话，台下自己手机里股票却突然暴力拉升或者闪崩暴跌，他不得急得抓耳挠腮、原地升天？万一不小心笑出声或者哭出来，怎么解释？说被领导的讲话感动了？
不行！绝对不行！这简首是要断他的财路，毁他的修行！
他现在这个小科员身份完美极了！足够低调，足够边缘，像办公桌上的一个文件夹，平时没人注意，但需要的时候又能顺手拿来用一下，用完了扔回角落也不会有人惦记。这正好让他安心地隐藏在水面下，当他的亿万富翁预备役！
谁爱当谁当去！反正老子不干！这浑水谁爱蹚谁蹚！
他甚至开始未雨绸缪，积极琢磨，怎么才能巧妙地、不露痕迹地让自己“被淘汰”出局，还不能得罪领导。
装傻？充楞？表现得更废柴一点？还是干脆犯点无伤大雅、无碍观瞻的小错误？
这天，赵科长把他叫进办公室，还特意关上了门，营造出一种“推心置腹”的密室谈话氛围。
“小林啊，”赵科长语气前所未有的“慈祥”，还亲自用他那积满茶垢的杯子给林卫安倒了杯水（林卫安看着那杯子，压根不敢喝），“这次副主任科员的事，听说了吧？有什么想法没有？”
林卫安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屁股只挨着椅子边，表情惶恐得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听……听说了一点。科长，我觉得我……我真的不行！”
“哎！”赵科长打断他，一副“我懂你”的样子，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羞涩”与“不安”，“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资历浅，压力大，怕干不好，对不对？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说明你谨慎，是好事。”
林卫安猛点头，像小鸡啄米：“对对对！科长您太了解我了！我真不是那块料！我这个人没啥大志向，就适合干点具体活儿，写写材料跑跑腿，扛不起大梁！能不给科长您添乱我就烧高香了！”
赵科长对他的“自知之明”似乎非常满意，赞许地点点头：“嗯，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不骄不躁，这很好。这说明你踏实，稳重，是个老实孩子。”他巧妙地给林卫安发了一张“老实人”卡。
但他话锋一转，又开始画饼加敲打：“不过嘛，年轻人，机会来了，也不能一味地退缩。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一下的。我看你呢，最近进步还是很快的，特别是这次专项整治行动，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嗯，还算扎实。我是看在眼里的。”
林卫安心想：扎实你个鬼！那全是老子一个人熬夜熬出来的！你除了动了动嘴皮子挑刺，最后把名字一换，还干啥了？功劳你全捞，黑锅我全背！
嘴上却说得比唱的还好听：“都是科长领导有方，指挥若定！我就是按您的指示办，跑跑腿，打打杂。没有科长您掌舵，我们科这艘船早不知道偏哪去了！”
“嗯，”赵科长似乎很受用这马屁，沉吟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显得更加推心置腹，“这个位置呢，盯着的人不少。其他科室也有几个老同志，资历比你深，关系嘛……也盘根错节。我呢，当然是希望咱们科自己的人能上去。这样工作也好开展嘛，知根知底，谁懂啊？公务员！我亿万富翁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谁懂啊？公务员！我亿万富翁最新章节随便看！用着顺手，是不是？”
林卫安听得头皮发麻，后背开始冒冷汗。科长这意思，是打算把他推出去当靶子？吸引火力？还是只是试探他的忠诚度？这老狐狸说话真他妈有艺术！
他赶紧表忠心，顺便把火引到别处：“科长！我觉得王姐就特别合适！您想啊，王姐经验丰富，人脉也广，在局里年头长，各方面都熟！她要是上去了，肯定能帮科长您分担更多！我绝对支持王姐！举双手双脚支持！”他毫不犹豫地把王姐推了出去，恨不得当场写个推荐信。
赵科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这么“谦让”甚至有点“怂”，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里面混杂着疑惑、一丝不屑还有点儿别的什么，才笑了笑，语气变得有些含糊：“王姐是不错，老同志了。不过嘛，最终还是要看局领导的意思，综合考虑。你呢，也别妄自菲薄，该表现的时候，还是要表现一下。比如最近局里要开阶段总结会，你的发言稿，就要好好准备，这可是露脸的机会，能让领导首观地看到你的……嗯，文字功底和总结能力。”
又他妈是写材料！还是替领导写露脸的发言稿！写好了是领导英明，写砸了是自己无能！这活儿简首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坑！
林卫安心里骂娘，脸上却如释重负，仿佛接到了什么光荣使命：“科长您放心！我一定把发言稿写得漂漂亮亮的！保证突出科长的英明领导和咱们科室的辉煌成绩！绝对不让科长失望！”
至于露脸？谁爱露谁露去！老子只想躲在角落里数钱！聚光灯留给您和王姐就好！
从科长办公室出来，林卫安感觉比盯盘盯了一天还累，脑细胞死了一大片。
这破事儿，真他妈烦人！勾心斗角，话里有话，比分析k线图难多了！
他宁愿股票一天波动个二三十万，玩的就是心跳，也不想掺和这提拔的破事，太烧脑！
回到座位，他立刻投入到“好好表现”的工作中——给科长写那份注定会被署上科长大名、用于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发言稿。
他写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花团锦簇，马屁拍得迂回婉转又震天响，把自己科室夸成一朵花，把赵科长塑造成一个运筹帷幄、高瞻远瞩、鞠躬尽瘁、爱兵如子的杰出领导，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对科长的无限敬仰和科室未来的美好憧憬。
写完自己通读一遍，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自己的无耻肉麻到了。
“完美！”他摸着下巴，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材料，这舔功，科长看了绝对龙心大悦！应该就不会再惦记把我这摊烂泥扶上墙了吧？稳了！”
他美滋滋地把稿子发给赵科长，然后习惯性地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溜进厕所——他的私人证券交易所兼精神疗养院。
反锁，掏出手机，动作行云流水，堪称行为艺术。
打开软件！
刷新！
一片鲜艳的红色海洋！尤其是那支券商龙头股，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路狂飙，再次强势封死涨停板！账户总资产那个数字，让他呼吸一窒：
￥2，018，455.29
两百零一万八千西百五十五块两毛九！！！
突破两百万大关了！！！
“耶斯！！！”林卫安激动得狠狠一挥拳头，差点砸到隔间门板！幸亏及时忍住，才没发出太大动静。
刚才因为赵科长和提拔那点破事带来的郁闷、憋屈和勾心斗角的疲惫，瞬间被这巨大的、实实在在的狂喜冲得无影无踪，像阳光下的露水一样蒸发掉了！
两百万！真真切切的两百万！
这才多久？从十万到两百万！翻了二十倍！印钞机都没这么快！
赵科长？副主任科员？评优评先？那是个啥？能值几个钱？有老子一天赚得多吗？有这数字看着提神醒脑吗？
你抢走那点虚头巴脑的功劳，老子用真金白银砸死你！用钞票的铜臭淹死你！
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爽感席卷全身，让他差点飘起来。
他靠在隔间板上，看着屏幕上那串令人心醉神迷的数字，无声地傻笑，嘴巴咧到了耳根子。
外面传来有人小便的声音，还有两个人边洗手边闲聊抱怨食堂的菜越来越难吃。
里面，是一个身价超过两百万的隐形富豪，正在享受属于他自己的、无人知晓的巅峰时刻。
这种极致的、荒诞的反差，每次都让他爽得头皮发麻，比连续抓十个涨停板还刺激。
心情彻底平复后，他整理好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对着手机傻笑的人不是他，从容地走出隔间，甚至还心情很好地跟正在洗手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吃过了？”
回到办公室，再看赵科长那张老脸，忽然就觉得顺眼多了，甚至有点可爱。就像看一个努力表演的小丑，虽然演技拙劣，但娱乐效果不错。
甚至当赵科长又甩过来一摞文件，语气理所当然地说：“小林，这些是其他科室前期报的一些零散材料，你归拢一下，熟悉熟悉情况，为写下一步报告做准备。”
林卫安接过那堆破纸，态度好得不得了，笑容真诚：“好的科长！保证完成任务！您就放心吧！”
抱着文件回到座位，他一点也不觉得烦躁了。
干活呗！反正老子心情好！
一边机械地整理着文件，一边在心里盘算：“两百万了……算是完成了一个小目标？下一步目标，五百万？或许可以稍微激进一点了？比如，在控制风险的前提下，小小地加点杠杆？”
当然，得小心点。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毕竟，他现在对外身份可是背着“十万巨债”的人（对老婆和老家而言），还得努力“工作”争取“评优评先”（对赵科长而言），同时拼命躲避“提拔”（对自己而言）。
身份越多，演技越要精湛，心态越要稳如老狗。
今天的班，因为两百万的突破，变得格外美好，连办公室里漂浮的二手烟和打印机的臭氧味都显得那么清新脱俗。
下班时，赵科长还特意走到他工位前，鼓励了他一句：“小林，今天状态不错，效率挺高，继续保持！”
林卫安立刻站起来，笑容灿烂得能闪瞎人眼：“都是科长领导有方！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心里：“方你个头！是钞票领导有方！是红彤彤的k线图领导有方！”
骑着共享单车，吹着傍晚凉爽的晚风，他感觉自行车蹬起来都带风，链条传出的哗啦声都像是最动听的音乐。
两百万富翁骑共享单车，这叫什么？
这叫体验生活！这叫低调奢华！这叫返璞归真！境界你们懂吗？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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