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科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陈旧纸张和懈怠混合的味道。林卫安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K线图（当然是极小化隐藏在层层窗口之后）神游天外，手指在桌下无声地敲击，完成了一笔小额的日元交叉盘套利。心里正美滋滋算着又多了几千美金零花钱，盘算着晚上是不是该“运气好”捡个钱包，给萌萌添个新玩具。
突然，科室门口的光线一暗。
“林卫安在吗？”一个略显严肃的声音响起。
整个科室瞬间安静下来。王姐的瓜子嗑到一半停住了，小李的游戏界面瞬间切换成工作报告，连老赵都从办公室里探出了头。
来人是局办的小陈，张局长的通讯员。
“在…在呢。”林卫安心头一紧，赶紧把交易软件彻底隐藏，站了起来，心里疯狂OS：我操？局长找我？什么事？难道是我偷偷用单位电脑看行情被发现了？不能啊，我隐藏得很好啊！还是苏婷…？
他瞬间脑补了一百种自己被请去喝茶的场景，后背开始冒冷汗。
“张局长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小陈说完，转身就走了。
办公室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局长首接点名找一个小科员，这可不常见。
王姐凑过来，压低声音：“卫安，你最近…没犯啥错误吧？” 小李也挤眉弄眼：“林哥，可以啊，都首通局长办公室了！” 老赵干咳两声，语气有点酸：“快去快回！手头还有活儿呢！”
林卫安心里七上八下，脸上还得装出茫然和一点点惶恐：“我…我也不知道啥事啊…最近没干啥啊…” 他理了理那件洗得领口都有些垮的衬衫，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磨磨蹭蹭地往局长办公室走去。
敲门，进去。张局长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头都没抬。
“局长，您找我？”林卫安声音有点发虚。
“嗯，坐。”张局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依旧没抬头。
林卫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大气不敢出，脑子里飞速复盘自己最近所有的操作，确定没有留下任何可能牵连到单位的尾巴。
过了足足两三分钟，张局长才放下文件，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看向林卫安。眼神不算严厉，但也绝不算温和。
“小林啊，来了也有些年头了吧？”张局长开口，居然是拉家常的语气。
“是，局长，五年多了。”林卫安赶紧回答，心里更没底了。领导跟你拉家常，通常都没好事。
“嗯。最近中央和省市下发了一系列关于推动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促进消费的政策文件，看到了吧？”张局长说着，推过来几份红头文件。
“看…看到了。”林卫安硬着头皮回答。他确实“看”了，用一分钟扫了眼标题，然后就垫泡面了。他的“学习”时间都用来研究美联储会议纪要和OPEC产量协议了。
“有什么理解和体会啊？”张局长往后一靠，像是随口一问。
来了！果然是要考校！林卫安头皮发麻。这种问题，答浅了显得没水平，答深了容易出风头，对他这种立志当咸鱼的人来说，怎么答都是错。
他立刻祭出“咸鱼标准答法”，低着头，语气谦逊又带着点笨拙：“体会…挺深刻的。就是觉得…国家很重视，政策很好…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认真贯彻落实…”
张局长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万金油回答不太满意：“具体点。结合我们滨江的实际，结合我们文旅局的职能，你觉得突破口在哪里？机会在哪里？”
林卫安心里叫苦不迭。突破口？机会？老子知道下周原油EIA数据是利好还是利空，我知道个屁的文化产业突破口啊！
但他不敢这么说。他只能拼命搜刮肚子里那点存货，结合平时无意中瞥见的新闻和听到的碎片信息，磕磕巴巴地说：“我觉得…一是要深挖本地特色文化，比如…海洋文化、渔家文化什么的…二是要…要利用好新媒体，加强宣传…三是要…要打造精品项目，吸引游客…”
他说得空洞无物，自己都觉得尴尬。
张局长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好了好了。这些谁都会说。我是问你，具体该怎么干？钱从哪里来？效益怎么体现？怎么避免同质化竞争？”
这一连串具体又尖锐的问题，像子弹一样打在林卫安身上。他冷汗都快下来了。这哪是征求意见，这分明是论文答辩啊！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继续糊弄过去的时候，张局长似乎失去了耐心，拿起一份文件，指着一处：“你看看这个，‘鼓励社会资本参与文化设施建设运营’，‘探索文化产权、版权证券化试点’，这些提法，你怎么看？”
文化产权证券化？
这六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卫安大脑里某个被刻意关闭的开关！
他的专业本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被激发了！这玩意儿他熟啊！这不就是ABS（资产证券化）在文化领域的应用吗？底层资产筛选、现金流测算、风险隔离、信用增级、发行定价…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瞬间变得流畅而自信，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专业分析习惯：“局长，文化产权证券化，关键在于底层文化资产的选择和未来现金流的稳定性评估。比如，一部热门剧集的版权收益、一个知名IP的授权费用、甚至一个成熟旅游景点的门票收入，都可以作为基础资产进行打包。难点在于文化产品收益的不确定性和估值体系的缺失，需要引入专业的第三方评估机构和增信措施。如果能解决好这些问题，确实能盘活沉睡的文化资产，拓宽融资渠道…”
他说得投入，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分析着各种融资结构的优劣，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面对的是谁。
等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勐地刹住车时，己经晚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张局长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锐利得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林卫安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完了！嘴瓢了！露馅了！他妈的这该死的职业本能！
他瞬间切换回鹌鹑模式，额头冒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找补：“局…局长…我…我都是瞎说的…我…我是在网上看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您…您别当真…”
张局长没说话，只是继续盯着他，足足盯了有十几秒，盯得林卫安浑身发毛，感觉自己快要原地蒸发。
然后，局长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网上看来的？看得还挺深。行了，没事了，你回去吧。”
“是…是…”林卫安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地逃出了局长办公室。
回到科室，王姐小李立刻围上来打听。
“没事…就…就问了下我对新政策的看法…”林卫安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啊？问你看法？”王姐一脸不可思议。 “然后呢？你说啥了？”小李追问。 “我…我能说啥…我就说政策好，要落实…局长可能不满意…把我骂出来了…”林卫安开始疯狂给自己找补，塑造挨批形象。
众人一听，这才释然，纷纷安慰他：“没事没事，领导就那样，想起一出是一出。”“你个小白人，能有什么看法，骂你不正常吗？”
林卫安坐回工位，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妈的！太险了！ 差点就彻底暴露了！ 张局长那眼神…他肯定起疑心了！ 这破单位真是不能待了！处处是坑！
他打定主意，以后除非刀架脖子上，否则绝对不再多说半个字！打死也要把“蠢货”和“咸鱼”的人设焊死在身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局长办公室里，张局长拿起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了“林卫安”三个字，后面打了个大大的问号，然后又在问号外面画了个圈。
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甚至有些怂包的小科员，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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