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完那张写着“不成熟设想”的纸条后，林卫安度过了两天心神不宁的日子。他像只警惕的土拨鼠，时刻竖着耳朵，观察着办公室里的风吹草动，尤其是苏婷的反应。
苏婷却表现得一如既往。上班，下班，请教问题，完成工作，脸上总是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微笑，看不出任何异常。那张纸条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林卫安心里首打鼓：她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觉得是垃圾扔了？或者…看懂了但选择按兵不动？
就在他几乎要认定自己做了件蠢事，准备把这事彻底翻篇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这天，钱副局长又黑着脸来市场科催问项目进展，把老赵叫进小办公室一顿输出。老赵出来的时候，脸比锅底还黑，唉声叹气：“完了完了，钱局下了最后通牒，再想不出办法，咱们科今年就等着挨板子吧！”
科室里一片愁云惨淡，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
就在这时，苏婷站了起来，轻轻敲了敲小办公室的门。
“钱局长，赵科长，我…我有点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汇报一下？”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紧张和谦逊。
老赵正烦着呢，没好气地摆摆手：“你能有什么办法？别添乱了！” 钱副局长倒是抬了抬眼，可能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澹澹道：“说吧，听听看。”
苏婷深吸一口气，拿出一个笔记本（林卫安注意到那不是他塞纸条的那个本子），开始汇报。她先是复述了一遍项目面临的困境，然后话锋一转：
“局长，科长，我觉得我们之前的思路可能有点局限，总想着找一家大资本来整体接盘。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思路，尝试‘整体规划，分块实施，差异融资’？”
林卫安心里咯噔一下！来了！她果然看了！还提炼了核心观点！
老赵皱眉：“什么意思？说具体点！”
苏婷继续道：“比如，我们把项目中预计未来能产生稳定现金流的配套商业和停车场运营权，单独剥离出来。这部分资产风险相对较低，是不是可以尝试对接一些追求长期稳定回报的资金，比如…保险资金？或者，借鉴一下基础设施领域REITs的思路进行融资探索？”
钱副局长的身体微微前倾，显然被吸引了：“REITs？文化项目也能搞？”
“国内还在探索，但我们可以尝试变通。”苏婷应对自如，显然做了功课，“比如设计成‘类REITs’的私募融资产品，或者寻求与大型保险机构签订长期的特许经营收益权转让协议。同时，我们可以争取设立市级的文化产业发展引导基金，作为劣后级资金投入，来吸引和撬动更多的社会资本作为优先级进入，降低他们的风险感知。”
她侃侃而谈，虽然某些细节听起来还有些理想化，但整个框架和思路，赫然就是林卫安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只是被她用自己的语言重新组织、丰富，并且巧妙地包装成了她自己的“思考”。
林卫安低着头，假装整理文件，心里却翻江倒海：这女人…太厉害了！不仅看懂了，还能消化吸收，转化成自己的东西，而且汇报得如此自然流畅！这学习能力和执行能力，恐怖如斯！
老赵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没完全明白，但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钱副局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眼神闪烁不定。他沉默了几秒钟，忽然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苏婷脸上飞起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略带羞涩地说：“也不全是…我查了很多资料，也…也请教了一些学金融的同学…瞎琢磨的，可能很多地方不成熟，请局长批评指正。”
她把“请教同学”这个借口抛了出来，合情合理。
钱副局长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而是转向老赵：“老赵，你觉得呢？”
老赵还能觉得啥？他根本就没太听懂，只能硬着头皮说：“啊…小苏这个思路…挺新奇的…好像…有点道理？要不…试试？”
钱副局长沉吟片刻，一拍桌子：“行！死马当活马医！就按这个思路，成立个小组，立刻弄个初步方案出来！老赵你牵头，小苏…你也加入，负责具体思路的细化！下周一我要看到初稿！”
峰回路转！
老赵喜出望外，仿佛看到了免死金牌，连声答应。 苏婷也谦虚地点头领命。
科室里的气氛瞬间从地狱回到了人间。王姐和小李都松了口气，向苏婷投去感激和佩服的目光。
散会后，老赵拍着苏婷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和蔼：“小苏啊！不错！真不错！年轻人就是脑子活！好好干！科里不会亏待你！”
苏婷依旧谦虚：“都是科长领导有方，我只是提了点不成熟的想法。”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林卫安一眼。
林卫安坐在工位上，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项目困境有望解决，科室危机解除，他也能继续安稳摸鱼，这是好事。另一方面，看着苏婷如此自然地“拿走”并呈现了他的想法，还获得了赏识，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虽然这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更让他警惕的是，钱副局长最后看苏婷那一眼，以及那句“都是你自己想的？”，里面包含的意味，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个苏婷，借力打力的功夫，真是玩得炉火纯青。 她到底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借此机会表现自己？ 或者…两者皆有？
林卫安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给一个看不透的对手，递了一把锋利的刀。
这感觉，可真不怎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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