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祖宅易主，交割的日子定在三天后。陈耀祖带着赵金凤、管家，还有几个死忠的老仆（包括张妈），以及那个依旧抱着空糖盒子、一脸“懵懂”的陈小婉，搬离了那座承载着百年繁华与如今无尽凄凉的大宅。
新家，是位于闸北贫民区边缘的一个破旧里弄。狭窄、潮湿、拥挤。他们租住在二楼一间小小的亭子间里。所谓的亭子间，就是楼梯拐角上方隔出来的一个小阁楼，低矮、阴暗，只有一扇小小的老虎窗透进点光。房间里勉强塞下两张旧板床，一个瘸腿的桌子，两个破箱子，就再难有转身之地。
从雕梁画栋的大宅，到鸽子笼般的亭子间，这落差，如同从云端跌进了泥潭。
赵金凤一进门，闻到那股子霉味和隔壁传来的尿骚味，就首接崩溃了。她扑到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板床上，嚎啕大哭：“天杀的！造孽啊！我赵金凤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要住这种猪狗不如的地方！陈家列祖列宗啊，你们睁眼看看啊…”
陈耀祖铁青着脸，一声不吭，把装着现金汇票和重要文件的皮箱死死抱在怀里，坐在另一张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掉灰的天花板。管家和两个老仆唉声叹气地收拾着少得可怜的行李。
张妈紧紧拉着小婉的手，看着这逼仄破败的环境，再看看哭天抢地的太太和失魂落魄的老爷，心里一阵阵发酸。她低头看看身边的小婉，小婉抱着糖盒子，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家”，脸上没什么悲喜，只有一种新奇的探究。
“三小姐…以后…咱就住这儿了…” 张妈声音有些哽咽。
“嗯…小…比大房子…不空…不怕…” 陈小婉点点头，小脸上居然还露出点“满意”的神色。空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物资和宝贝，让她底气十足，这亭子间在她眼里，就是个临时落脚点而己。
隔壁住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阿婆，姓吴。吴阿婆听到这边惊天动地的哭声，好心过来看看。一进门，看到这挤得满满当当的一大家子，尤其是赵金凤那副哭得快要断气的样子，吓了一跳。
“哎哟，这位太太，莫哭了莫哭了…这地方是破了点，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不是？” 吴阿婆操着一口浓重的苏北口音劝道，“日子嘛，慢慢过，总会好的…”
赵金凤哪里听得进去，哭得更大声了：“好什么好！我这辈子完了啊！呜呜呜…”
陈耀祖嫌她丢人，低吼道：“行了！还嫌不够丢人吗？！闭嘴！”
赵金凤被他吼得一噎，哭声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吴阿婆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看了看缩在张妈身边、抱着糖盒子的陈小婉，觉得这孩子倒是安静得可怜，小脸白白净净的，跟这环境格格不入。
“这小姑娘…真俊…” 吴阿婆忍不住夸了一句。
陈小婉像是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往张妈身后躲了躲，小脑袋却探出来，好奇地看着吴阿婆身上那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旧褂子。
张妈勉强挤出一丝笑：“阿婆，谢谢您了…我们这刚搬来，乱糟糟的…”
就在这时，陈小婉突然挣脱张妈的手，跑到墙角那几个破箱子前。箱子里装着他们最后一点没舍得丢（或者赵金凤死活不让丢）的体面衣裳。陈小婉在里面扒拉了几下，翻出两件赵金凤以前最喜欢的、料子顶好的真丝旗袍，还有一件陈耀祖的半新长衫。
她抱着这些衣裳，蹬蹬蹬跑到吴阿婆面前，一股脑儿塞进吴阿婆怀里，小脸上带着一种“分享”的傻笑：“阿婆…穿…好看！新的！”
亭子间里瞬间死寂！
赵金凤的抽噎声停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是她压箱底的好料子！她都没舍得再穿了！这傻子！居然拿去送给一个脏兮兮的老婆子？！
陈耀祖也猛地抬起头，看着那几件被塞到吴阿婆手里的上好衣裳，脸都绿了！败家！这傻子是真败家啊！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改不了这毛病？！
张妈吓得魂飞魄散：“三小姐！使不得！快拿回来！”
吴阿婆也惊呆了，看着怀里那光滑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裳，连连摆手：“哎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太贵重了！小姑娘你快拿回去！阿婆不能要！”
“拿着！” 陈小婉却固执地又把衣裳往吴阿婆怀里推了推，小嘴一扁，像是要哭，“阿婆好…给阿婆…穿好看…小婉喜欢！”
她这副“真心实意”分享好东西的傻样，配上那固执的小表情，让吴阿婆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心里又暖又酸。这傻孩子…心眼真好啊！
“你…你这个败家精！扫把星！我跟你拼了！” 赵金凤终于爆发了，像头发疯的母狮子，从床上扑下来，就要去抢吴阿婆怀里的衣裳。
“太太！” 张妈赶紧拦住她。 “金凤！你闹够了没有！”陈耀祖也厉声呵斥，只觉得脸都被丢尽了！
吴阿婆吓得抱着衣裳连连后退。
陈小婉“吓得”躲到张妈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怯生生地看着暴怒的赵金凤。
混乱中，吴阿婆抱着那几件衣裳，像抱着烫手山芋，又看看这混乱的一家子，尤其是那个吓得发抖的傻姑娘，最终一跺脚：“哎！谢谢小姑娘了！阿婆…阿婆先替你收着！” 说完，抱着衣裳赶紧溜回了自己屋，关上了门。她打定主意，等这家人消停了，再偷偷把衣裳还回去。
赵金凤抢了个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小婉，手指首颤：“你…你…老爷！您看看！您看看这个傻子！她把我们最后的好衣裳都送人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陈耀祖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的景象，再看看那个躲在张妈身后、一脸“无辜”的傻侄女，一股深深的、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涌了上来。他颓然地坐回床上，抱着皮箱，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随她去吧…都随她去吧…反正…陈家…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了…”
他累了。真的累了。这傻子，大概就是老天爷派来收债的。他认了。
张妈紧紧搂着还在“发抖”的小婉，看着老爷那万念俱灰的样子，再看看太太那要吃人的眼神，心里一片冰凉。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陈小婉把小脸埋在张妈怀里，嘴角却偷偷弯起一个弧度。送掉几件衣裳算什么？空间里好东西多着呢！而且，用几件旧衣裳，换吴阿婆这个地头蛇一点好感，为以后在底层立足铺个路，这笔“买卖”，划算得很！大伯父，您就安心抱着您的现金汇票吧，陈家真正值钱的，早就姓陈（小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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