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王主任的准信儿，张妈激动得一宿没合眼。天蒙蒙亮，她就拉着小婉，先去街道办开了证明（幸好当初被赶出来时，户口本和一些基本证件张妈都贴身收着，没被赵金凤搜走），然后首奔居委会。
居委会里闹哄哄的，挤满了来办手续的人。有热血沸腾的青年学生，有拖家带口的中年夫妇，也有像张妈这样带着孩子、眼神忐忑的。王主任忙得脚不沾地，嗓子都喊哑了。
“张桂枝！陈小碗！这边！” 王主任看到她们，赶紧招呼过来，让一个戴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年轻给她们登记，“小赵！给这两位同志办一下！张桂枝，后勤帮工。陈小碗…嗯，年龄小点，就登记…编外后勤，跟着张桂枝同志，干点力所能及的轻活！工分减半，包吃住！”
“哎！谢谢王主任！谢谢小赵干事！” 张妈千恩万谢，赶紧拉着小婉填表。
小赵干事推了推眼镜，看着登记表上“陈小碗”的名字，又看看小婉抱着个破搪瓷缸子、眼神“呆滞”的样子，皱了皱眉：“王主任…这小姑娘…看着…不太灵光啊？去西北…那地方条件艰苦，她能行吗？”
王主任刚处理完一桩争吵，抹了把汗，摆摆手：“行！怎么不行！人家觉悟高，第一个举手的！小是小了点，傻乎乎的，但听话！跟着她奶妈，干点摘菜洗衣服的活儿总行吧？再说了，队伍里也需要点…嗯…特殊关照的，体现我们组织的温暖嘛！就这么定了！”
领导发话，小赵干事也只能照办，刷刷刷填好表格，盖了章：“行了！手续齐了！三天后上午八点，闸北火车站集合！统一坐火车走！带好铺盖卷和随身物品！记住，只带必需品！路上管一顿干粮，到了西北，什么都发！”
“哎！记住了！谢谢小赵干事！” 张妈宝贝似的收好证明文件。
走出居委会，张妈长舒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有地方去了！包吃住！虽然西北听起来很苦，但总比在桥洞等死强！她看着身边依旧抱着破缸子、东张西望的小婉，心里充满了希望：“三小姐…不，小碗，咱有去处了！西北！咱去西北！”
陈小婉用力点头，小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西北！吃饱！穿暖！当工人！”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出发前一晚，张妈犹豫再三，还是带着小婉回了趟亭子间。毕竟要走了，跟老爷太太…告个别？虽然知道不会有好脸色。
亭子间里气氛更压抑了。陈耀祖还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咳嗽不止，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赵金凤瘦脱了相，眼神阴鸷，看到她们，像看到脏东西一样。
“哟？还没死外面呢？回来干什么？看我们笑话？” 赵金凤阴阳怪气。
张妈忍着气，低声说：“太太…老爷…我和小碗…明天要去西北了…支援建设…来…来跟您二位说一声…”
“西北？” 赵金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找死？好啊！去了就别回来！死在外面干净！”
陈耀祖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过张妈和小婉，又闭上，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滚吧…”
张妈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她拉着小婉，对着床的方向鞠了个躬，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这个地方，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了。
回到桥洞，张妈把仅有的破被子捆好，又把捡来的破布头、破搪瓷缸子（小婉死活要带着）收拾进一个破包袱里。这就是她们全部的家当。
陈小婉却趁张妈不注意，溜到角落里，用意念从空间里“抓”出一小包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香喷喷的五香牛肉干！这是她之前囤的零食。她小心地揣进怀里。
第二天一大早，闸北火车站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送行的亲人哭哭啼啼，出发的队伍群情激昂。穿着各种颜色工装、背着铺盖卷的支边青年们，排着队，在街道干部和带队干部的指挥下，乱中有序地往绿皮火车上挤。
“张桂枝！陈小碗！这边！后勤组的！” 王主任眼尖，看到她们，赶紧招手，让她们去靠后的一节车厢。
车厢里更挤！过道上都塞满了人和行李，空气污浊不堪。汗味、烟草味、劣质雪花膏味混杂在一起。张妈紧紧拉着小婉，护着她们的小包袱，在人堆里艰难挪动。
“你们的铺位…我看看…” 负责安排铺位的是个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的小年轻干事，姓钱，拿着个本子，皱着眉在狭窄的过道里挤来挤去，“张桂枝…上铺！陈小碗…嗯，旁边这个中铺！”
张妈一看，心都凉了半截！上铺那么高！她爬上去都费劲，怎么照顾中铺的小婉？万一小婉半夜掉下来怎么办？
“钱…钱干事…” 张妈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您看…能不能…给我们娘俩安排挨着的铺？最好是下铺？小碗她…脑子慢，我怕她…”
“下铺？想得美！” 钱干事不耐烦地打断她，指指本子，“下铺都是留给带队干部和技术骨干的！你们后勤的，有铺位就不错了！还挑三拣西？赶紧上去！别挡道！”
张妈急得首冒汗。陈小婉却突然从张妈身后钻出来，小手扯了扯钱干事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神“懵懂”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悄悄从怀里掏出那包油纸包着的牛肉干，飞快地塞进钱干事手里。
“叔叔…累…吃…肉肉…香香…” 她小声说，脸上带着讨好的“傻笑”。
钱干事一愣，低头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油纸包。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瞬间钻进鼻子！在这连饭都难吃饱的年月，肉干！这可是硬通货！他下意识地捏了捏，分量还不轻！
他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没人注意这边的小动作。他脸上不耐烦的神色瞬间褪去，干咳一声，迅速把肉干塞进自己口袋里，然后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本子。
“嗯…这个…张桂枝同志是吧？照顾特殊同志，也是应该的…我看看啊…” 他煞有介事地在纸上划拉了几下，“哦！这里！正好！靠窗这个下铺，还有上面这个中铺！本来有人要的…算了算了，照顾你们娘俩了！赶紧的！把东西放好！”
张妈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铺！还是挨着的！她看着小婉，再看看钱干事突然变得“和蔼”的脸，心里瞬间明白了！是那包肉干！三小姐…她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好的东西？还知道用来“打点”？！
“谢谢！谢谢钱干事！” 张妈激动得声音都抖了，赶紧拉着小婉，把破包袱塞到下铺底下，又把小婉托上中铺安顿好。
钱干事揣着鼓囊囊的口袋，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还“好心”提醒：“看好孩子！别乱跑！马上开车了！”
陈小婉趴在中铺的栏杆上，看着下面拥挤混乱的车厢和车窗外哭喊送别的人群，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张妈坐在下铺，紧紧拉着她的手，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后怕。三小姐…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那包肉干…哪来的？
“呜——！” 汽笛长鸣！绿皮火车在巨大的轰鸣和滚滚浓烟中，缓缓启动了！上海，这座承载了陈小婉短暂“资本家大小姐”生涯和漫长“小讨饭”经历的城市，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渐渐模糊。
新的征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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