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婉那个破碗在盐碱地上的“神威”，像长了翅膀一样，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新驻地。 “听说了吗？后勤那个傻妞，用个破碗，把老赵他们抡镐头都刨不动的盐碱壳给撬了！” “真的假的？吹牛吧？” “千真万确！好几个开荒队的人都看见了！一撬一大块！跟揭豆腐皮似的！” “我的娘诶！那碗是啥宝贝？聚宝盆？” “聚宝盆不知道，反正挖土盆是没跑了！老赵现在把她当祖宗供着，非要借她的碗去挖地呢！” “借？孙胖子能答应？那傻妞走哪儿都抱着那碗，跟命根子似的！” 各种议论甚嚣尘上，陈小婉“陈神碗”的名头算是彻底坐实了。连带着她之前“捡药”、“捡煤”、“捡土豆”的事迹也被翻出来重新演绎，越传越神乎。
作为事件的核心“道具”和“肇事者”，陈小婉本人却跟没事人一样。她被赵队长“特聘”为开荒队“特邀技术指导”（虽然指导方式就是抱着碗蹲那儿“挖”），每天的工作就是从驻地这头“挖”到那头，所向披靡，硬生生把开荒进度往前推了一大截！孙班长乐得合不拢嘴，后勤处因为提供了“神碗”而受到表彰，他脸上有光，对陈小婉更是“呵护备至”，就差把她和那破碗一起摆上供桌了。
但有一个人，却彻底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疑虑之中。 沈牧之的脚伤还没好利索，但他己经拄着拐杖，围着陈小婉和她那个破碗转悠了好几天了。他试图用他所学的所有物理、机械原理来解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一个粗陶碗，凭什么能撬动人力都难以破坏的坚硬盐碱壳？杠杆原理？那碗的受力点、支点完全不对！材料学？那就是最普通的陶土，一摔就碎！他甚至怀疑碗底是不是镶了金刚钻，可趁陈小婉不注意偷偷看过，就是磨得光滑的碗底，连个豁口都没有！ 科学无法解释！ 这个结论让沈牧之感到无比烦躁和…一丝隐隐的兴奋。他骨子里那种技术人员的钻研劲头被彻底激发了出来，目标却从一个冰冷的机器，转移到了一个活生生（虽然看起来傻乎乎）的人和一个破碗上。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戈壁滩的风不知疲倦地呼啸。 沈牧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陈小婉“搓碗撬壳”的画面和那个脏兮兮的破碗。他猛地坐起身，咬咬牙，拄起拐杖，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地窝子。 他要去探一探！亲眼看看那个碗！说不定晚上能发现什么白天看不到的奥秘！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后勤处的地窝子区域。三号地窝子很好认，最边上那个。里面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张妈和小婉的）。 沈牧之的心跳有点快，感觉自己像个变态偷窥狂。但他实在按捺不住那股探究的欲望。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到地窝子门口，掀开破毡子门帘的一角，眯着眼往里看。 月光透过小小的透气孔，在地窝子里投下一点微弱的光晕。他能看到土炕上两个模糊的轮廓。靠外的是张妈，睡得正沉。靠里的那个娇小身影，蜷缩着，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是那个碗！她连睡觉都抱着！ 沈牧之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模糊的轮廓上。他试图看清碗的细节，但光线太暗了。他下意识地又往前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点。 就在这时！ “嗯…”炕上的陈小婉突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翻了个身！ 沈牧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放下门帘，心脏砰砰狂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做贼心虚地僵在原地，竖起耳朵听了半天，里面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再没别的动静。 他长长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魔怔了吗？他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拄着拐杖，像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狼狈地、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的地窝子。这一夜，沈技术员注定失眠了。
第二天，扫盲班复课了。代课的老文书家里有事，暂时又换回了脸色憔悴、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沈牧之。 他一走进那个充当教室的简陋工棚，目光就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果然，陈小婉还是坐在老位置，和张妈在一起，怀里依旧抱着那个让他失眠的破碗。 沈牧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今天教的是几个更复杂的字：“工”、“农”、“兵”。 他讲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陈小婉那边瞟。陈小婉则一如既往地扮演着她的“傻学生”角色。沈牧之写个“工”字，她就在本子上画个歪歪扭扭的“干”字；沈牧之念“农”，她就跟着念“龙”；沈牧之说“兵是拿枪的”，她就指着字说“乒乒乓乓”… 若是以前，沈牧之早就气得摔本子了。但今天，他异常地有“耐心”。他甚至走下“讲台”，来到陈小婉身边，俯下身，指着她本子上那个鬼画符一样的“农”字，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刻意放缓的、带着诱哄意味的语气问： “陈小婉同志，这个字…你真的不认识吗？看看，这边像个‘曲’，这边像个‘辰’…合起来…” 陈小婉心里警铃大作！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态度这么好？有诈！绝对有诈！ 她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小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抗拒”：“不认识…曲曲…辰辰…不好看…碗碗好看…”说着还把怀里的破碗往胸口紧了紧，仿佛沈牧之要抢她的碗似的。 沈牧之：“……” 他看着陈小婉那副油盐不进、满心满眼只有破碗的傻样，再想想自己昨晚鬼迷心窍的夜探行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涌上心头。他是不是想多了？这就是个纯粹的、运气好到逆天的傻子？自己跟一个傻子较什么劲？研究什么碗？ 他首起身，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冷淡：“…继续练习。写十遍。” “哦…十遍…”陈小婉低下头，拿起铅笔，开始在她那宝贵的本子上继续她的“鬼画符”大业，嘴角却悄悄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哼，想试探我？沈老师，你还嫩了点！扫盲班，就是我的最佳保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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