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了不知道多久，总算喘着粗气，慢悠悠地停靠在了省城的站台上。
这省城的火车站，可比西北那小站气派多了！人山人海，吵吵嚷嚷，广播里嘹亮的革命歌曲混着各地方言，吵得人脑仁疼。各种穿着打扮的人也多了起来，虽然大多还是灰蓝黑，但偶尔也能见到穿着列宁装、梳着油头的干部模样的人，看得陈小婉眼花缭乱。
沈牧之一手提着所有行李，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陈小婉的胳膊，生怕一松手，这个看着啥都新鲜、眼睛不够用的傻媳妇就被人流卷跑了。
“跟紧我，别乱看。”他低声嘱咐，眉头习惯性地皱着，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陈小婉乖乖点头，抱着她的破碗和旧包袱，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缩在沈牧之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心里却在小声嘀咕：哇！这人真多！这楼真高！那卖冰棍的！哎呀，那大娘挎的篮子编得真好看，不知道能不能用粮票换…
好不容易挤出火车站，工业厅派来接站的小干事己经举着牌子等了半天了。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戴着眼镜，看着挺精神。
“是沈牧之沈科长吧？您好您好！我是厅里办事员小李，领导派我来接您和家属！”小李热情地接过沈牧之手里最重的那个行李包，眼神好奇地瞟了一眼他身后躲着的、抱着个破碗的陈小婉。
“麻烦你了。”沈牧之点点头，言简意赅。
小李领着他们去坐公交车。省城的公交车也比兵团那破卡车舒服多了，虽然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但至少不漏风。陈小婉被沈牧之护在角落里，闻着车厢里各种复杂的味道，看着窗外掠过的楼房和商铺，感觉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公交车晃悠了半个多小时，在一个看起来挺大的厂区宿舍院门口停了。院子里全是灰扑扑的筒子楼，一栋挨着一栋，阳台上晾满了衣服被单，楼下空地上有老太太坐着摘菜，小孩追跑打闹，充满了生活气息，但也透着一种拥挤和嘈杂。
“沈科长，咱们厅里住房紧张，暂时给您安排在这机械厂的家属院，筒子楼三楼，一间房，带个小厨房，厕所和水房是公用的…”小李一边引路，一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沈牧之没什么表示：“能住就行。”
陈小婉心里却有点打鼓：筒子楼？公用厕所？这条件…好像还没兵团的地窝子宽敞私密呢…
爬上昏暗狭窄、堆满杂物的楼梯，来到三楼。小李掏出钥匙打开一扇漆皮剥落的木门。
房间不大，大概十来个平方，墙壁斑驳，地上是水泥地，靠窗放着一张旧木床，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柜子，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墙角有个蜂窝煤炉子和小锅灶，这就是全部家当了。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和灰尘味。
“这…这就是咱们的家？”陈小婉抱着碗，站在门口，有点傻眼。这比她在上海陈家当傻小姐时的厕所还小！
沈牧之把行李放下，扫了一眼：“嗯。收拾一下能住。” 他看起来对住宿条件毫不在意，心思显然己经飞到工作上了。
小李帮忙把行李拿进来，又交代了几句去哪打水、去哪买菜、粮本副食本怎么用，就匆匆告辞了。
沈牧之挽起袖子就开始打扫卫生。陈小婉挺着肚子，也想帮忙，被沈牧之按在唯一的椅子上：“坐着。别动。”
他动作麻利，扫地、擦灰、打开窗户通风，虽然脸色还是冷的，但干起活来一丝不苟。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左邻右舍的注意。先是斜对门探出个脑袋，是个西十多岁、颧骨很高、眼神精明的女人，打量着屋里的情况，尤其是盯着陈小婉和她那个显眼的破碗看了好几眼。
不一会儿，门口就晃悠过来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溜光、穿着灰色罩衣的大妈，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倚在门框上，一边磕一边扯着大嗓门问：“哟，新来的？哪个单位的啊？”
沈牧之首起身，客气但疏离地点点头：“工业厅的。姓沈。”
“哎哟！工业厅的领导啊！”大妈眼睛一亮，瓜子磕得更快了，上下打量着沈牧之，“这么年轻就当科长了？真能耐！这是你媳妇？”她目光转向陈小婉，“几个月了？看着快生了吧？咋还抱着个碗啊？”
陈小婉被她看得不自在，往后缩了缩，小声说：“…碗…吃饭的…”
沈牧之往前站了一步，挡在陈小婉身前，语气平淡：“她胆子小，怕生。大妈您忙，我们还得收拾。”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大妈撇撇嘴，有点没趣，但也没走，继续倚着门框嗑瓜子，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在屋里有限的几件行李上扫来扫去，嘴里还不闲着：“这筒子楼啊，就这样，挤！啥人都用！你们小两口刚来，有啥不懂的尽管问我，我姓王，就住那头一间，这栋楼就没我不知道的事…”
沈牧之不再搭理她，继续埋头擦桌子。
王大妈自觉没趣，又扒拉了几句，这才扭着腰走了。人走了，那尖锐的嗓门还在楼道里回荡：“…看着挺派头，原来也是个穷酸，啥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那媳妇看着傻乎乎的…”
陈小婉听着，心里闷闷的。这省城…好像也不那么好玩。
沈牧之擦完桌子，走到她面前，看她蔫头耷脑的，伸手，有些生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理她。以后少跟这些闲人打交道。”
陈小婉抬起头，看着丈夫冷硬却莫名让人安心的脸，点了点头。
嗯，不怕！有沈叔叔在！还有宝贝碗！地方小点就小点，慢慢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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