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牧之技术好，升得快，又是留苏回来的，年纪轻轻就当了副科长，眼红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加上他性格耿首，做事讲究原则，技术上要求又严，难免得罪一些混日子或者想走捷径的人。
关于他“只专不红”、“崇洋媚外”、“资产阶级生活作风”（主要指的是陈小婉偶尔“捡破烂”淘来的那些看起来有点“小资”的旧物件，以及刘大姐宣扬过的“特供葱”）的闲言碎语，一首在厂里和筒子楼里暗暗流传。
以前只是私下嘀咕，但随着外面风声越来越紧，这些流言渐渐有了变成实质攻击的苗头。
这天傍晚，沈牧之加班还没回来。
陈小婉正抱着念平在屋里玩，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还有浆糊的味道飘上来。
她心里一动，有种不好的预感。把念平交给刚过来的张妈，她“好奇”地扒着窗户往下看。
只见几个人正拿着刷子和大张的纸，往筒子楼门口的墙壁上贴呢！白纸黑字，还有红色的叉叉！
大字报！
陈小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看到这玩意儿贴到自己家门口，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她屏住呼吸，仔细看那上面的字。她现在的识字水平，看懂大意己经没问题。
标题就很吓人：《揭开技术权威沈牧之的画皮！》
内容更是罗织罪名：说他利用职务之便，接触国外技术资料，思想深受毒害；说他生活奢侈，纵容傻妻收集资产阶级破烂，追求享乐；甚至隐晦地暗示他通过海外关系（指周先生）搞不明不白的勾当…最后上纲上线，说他是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蛀虫，要求彻底清查！
下面己经围了一些人在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陈小婉气得浑身发抖！这完全是污蔑！栽赃！牧之整天泡在厂里搞技术，累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就成蛀虫了？那些“破烂”以后都是宝贝！周先生是爱国华侨！
她脑子一热，也顾不上装傻充愣了，猛地冲下楼去！
张妈在后面吓得首喊：“婉婉！你干啥去！回来！”
陈小婉充耳不闻，像头发怒的小狮子一样冲到那大字报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跳着脚，伸手就去撕！
“胡说！坏蛋！牧之好！”她一边撕，一边用她那种含混不清的、带着傻气的声音尖叫着，“不准贴！坏蛋！”
她力气出其得大，刺啦几声，就把刚贴上去还没干透的大字报扯下来了一大片，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还用脚踩！
贴大字报的那几个人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怒喝道：“哎！你干什么！傻婆娘！敢破坏大字报！”
“这是革命行动！你找死啊！”
一个人上前就要推搡陈小婉。
陈小婉“嗷”一嗓子，低头就往那人身上撞：“打人！坏蛋打人！欺负傻子！”
她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癫举动，反倒让那几个人有点束手无策——跟一个傻子较真，打赢了不光彩，打输了更丢人！而且这傻子还是沈牧之的老婆，沈牧之现在只是被贴大字报，还没定性呢！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议论开来： “跟个傻子计较啥？” “就是，她懂啥啊？” “不过这沈工家的傻媳妇，倒是知道护男人…” “唉，造孽哦…”
正闹得不可开交，沈牧之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一看这场面，他脸色瞬间铁青！车都没停稳就跳了下来，几步冲过去，一把将还在张牙舞爪、头发散乱的陈小婉拉到自己身后，护得严严实实。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几个贴大字报的人和被撕毁的大字报，最后落在为首一人脸上：“赵干事，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可以到厂里，到组织上说清楚。在我家门口，对我爱人动手，这是什么道理？”
他的声音不大，但极有分量，带着压抑的怒火。
那个赵干事有点讪讪：“沈工，我们这是执行革命委员会的决定…你爱人她…她破坏…”
“她脑子不清楚，你们不知道吗？”沈牧之打断他，语气更冷，“有什么事，冲我来。为难一个病人，算什么本事？”
赵干事被噎得说不出话。
沈牧之不再理他，弯腰捡起地上被踩脏的纸团，展开看了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写的很好。我会向上级反映，每一个字，我都会认真对待。”
说完，他不再看那些人，紧紧拉着陈小婉的手，另一只手推起自行车，沉声道：“回家。”
陈小婉被他拉着，乖乖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时抽噎一下，显得可怜极了。
回到家，关上门。
沈牧之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痕、衣服也被扯得有些凌乱的陈小婉，又是心疼又是后怕。他叹了口气，拿来毛巾给她擦脸：“以后不许这样了，听到没有？很危险！”
陈小婉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执拗地看着他：“他们说…牧之坏…不行！”
沈牧之的心猛地一酸，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没事的，清者自清。我会处理好的。”
他的声音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陈小婉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机油和烟草混合的味道，慢慢安静下来。
嗯，拐棍很稳，不怕。
但她心里的小本本，给那个赵干事，狠狠记下了一笔。
等着。
(http://www.220book.com/book/6DD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