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破陶碗里懒洋洋地跳跃，给狭小破败的厢房角落涂上一层昏黄油腻的光晕。空气里那股子劣质脂粉和汗馊味混杂的浊气挥之不去，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精疲力竭后的腥甜。
柳媚儿指尖捻着那根淬了幽蓝寒芒的蚀阳毒针，动作优雅地把它藏回一枚雕琢粗糙的蝶形发簪夹层里，啪嗒一声轻响。那双媚意横生的桃花眼，此刻却没什么温情笑意，只死死锁在萧尘脸上，像两把淬了冰的薄刀片。
“小七？”声音依旧又软又糯，像是在情人耳边呵气，“姐姐的药，滋味如何？”她身子微微前倾，薄纱水红裙的领口顺势下坠，露出小半片雪腻酥滑，阴影处的沟壑若隐若现。“药劲儿……还合心意么？”
萧尘半靠在霉味刺鼻的干草堆上，破烂单衣被冷汗和之前呕吐的污物浸透，狼狈不堪。但他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摄人，没有丝毫濒死的浑浊。他扯了扯几乎龟裂的唇角，喉咙里像是堵着沙砾，发出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磨得人生疼：“媚儿姐……下手可真不讲究……玉瓮藏春色，偏生淬寒芒……”这句含糊不清的歪诗，既是点破她用补药之名行榨髓之实，又透着一丝讥讽和深不可测。
柳媚儿心头猛地一跳！
玉瓮藏春色，偏生淬寒芒！
这小子真看破了！那蚀阳散混在“回春汤”里，是她得意的手笔，别说一个被采补废掉的炉鼎，就是炼气初阶的修士也未必能察觉！可他不仅点破是毒（寒芒），甚至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是榨取阳髓（春色玉瓮）……这份眼力和心性……绝不可能是那个懦弱胆怯的小七！
她脸上柔媚的笑容丝毫未减，甚至更添了几分艳丽，红唇却抿紧了一瞬，指尖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藏毒发簪上，全身肌肉绷紧如待扑的母豹。“小郎君这嘴皮子倒是愈发利索了……怎么，死过一回，就换了个人？”语气柔媚，尾音却带上了一丝尖利。
萧尘没首接回答，只是费力地抬起一只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如同废墟般的胸口丹田：“这副皮囊……连野狗都啃不动……”他喘息着，眼神却首勾勾刺向柳媚儿，“媚儿姐……你那春色玉瓮……怕也……也榨不出二两油了……不如……换个法子？”
赤裸裸的摊牌！带着一股光棍般的狠劲。
柳媚儿眼皮急跳了几下。这小子在提条件？想活命？还是……另有所图？她心思电转，试探着轻笑，身体又往前凑了一寸，几乎要把那的送到萧尘鼻尖，吐气如兰：“哦？小冤家想换什么法子？莫不是……想尝尝姐姐别的本事？”言语里满是挑逗，眼神却冰冷地审视着萧尘每一寸细微表情。
萧尘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眼前这香艳诱惑只是一堵冰冷的墙。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笑声，费力地咳嗽几声，才嘶声道：“本事……媚儿姐自然有的是……可我这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身子……眼下缺的不是胭脂花粉……是续命的药引，是喘气的路！”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姐姐若还想从赵公子那边寻个前程……我这破炉渣肚子里……多少还能抠出点赵公子……对紫竹院‘贵人’的……‘厚爱’……”
“紫竹院”三个字像根毒针，精准地扎进柳媚儿心底最敏感的地方！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桃花眼里爆射出难以置信和贪婪交织的复杂光芒！这小子真知道？他怎么知道？！紫竹院任何一位，对她这种挣扎在外院底层渴望攀附的女修来说，都是能决定命运的关键！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遏制的狂喜席卷而来，又被更深的忌惮压制。这小子太邪门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但若能撬开他的嘴……或许就是一步登天的契机！那份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让她血液都有些沸腾。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油腻甜腻的味道让她有点作呕，却强行压下了所有惊疑和杀念。脸上瞬间换上了更为柔软、带着点真诚感激和嗔怪的表情，那变脸功夫堪称一绝：“哎哟，我的小郎君！瞧瞧你说得，姐姐是那般不识好歹的人吗？”她嗔怪地白了萧尘一眼，随即又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心有余悸的幽怨神色，“赵公子那般龙虎人物，我等微末之躯，只求自保罢了……你说的东西，若真有些眉目……咱们姐弟俩，搭伙做点小买卖……倒也无妨？”
“搭伙做买卖？”萧尘心底冷笑，面上却挤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媚儿姐……仗义！那……小子眼下，需要些能壮点骨头渣子的玩意儿……不拘好坏，最次等的‘阴火草’就行……还得要个能落脚、不那么快被拖去喂狗的地界……”这就是实打实的交易条件了——情报换资源和安全。
“阴火草？那玩意儿……也就是丹房最底下的杂役偶尔拿来引个炉温，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柳媚儿心思活络起来，这小子眼光倒毒！阴火草蕴含一丝微弱的阴寒火焰气息，寻常人沾了有害无益，但他这副油尽灯枯的样子…难道另有玄机？
她权衡利弊，紫竹院的消息太值钱，值得冒险！她轻轻拍了下手掌，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小七啊……看你也是个明白人。行！姐姐就帮你这一把。晚上……姐姐带你去丹房开开眼，拣点边角料解解渴！不过，今晚风紧，管事巡查得多……咱手脚可得麻利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待会儿我叫人来帮你挪个窝……后院杂物房隔壁倒有间空屋，堆着些破烂，平日里没人去。你先在那儿窝着，省得孙猴子他们找事！”
夜色如墨，合欢宗外院角落这处专供最低等炉鼎栖息的破败区域，灯光稀疏得像老鬼婆稀疏的牙齿。几个灰衣小厮沉默地将草堆上死狗般的萧尘抬起，动作粗鲁，像搬运一截烂木头。穿过充斥着排泄物腐败气味、偶尔还夹杂着诡异呻吟和鞭笞声的昏暗回廊，最终把他扔进了一间弥漫着浓重灰尘和发霉织物气味的屋子。
屋子不大，窗户纸破了好几处，冷风嗖嗖往里灌。角落里胡乱堆着些破旧的藤萝筐、断裂的木头架子，还有一床露出黑乎乎棉絮、散发着馊味的破烂被褥。
“……就这儿，等死吧你！”领头的小厮骂咧咧丢下一句，哐当锁上了门。
萧尘像一摊烂泥摔在那堆破被褥上，震起一片呛人的灰尘。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疼得眼前发黑，但这比那恶臭的柴房强！至少，暂时脱离了被剁了喂狗的险境！
他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后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耳边是远处丝竹靡靡之音，鼻子里是屋子里的霉味馊味。他闭上眼，五百年地府的阴风仿佛还在耳边呼啸，剐心鬼吏那狰狞的脸和勾魂司副将“魇马”模糊的名号在黑暗中交替闪现。
血债……五百年的债！
这人间……也一样污浊！
必须活下去！恢复力量！
黑暗中，他沉下心神，像在矿洞最深处刨食阴灵晶石碎渣一样，尝试着再次催动那顽劣的阴阳混元道体，去捕捉空气中无处不在、却又驳杂污秽的……浊气？
他小心翼翼地引动魂力，探入这具破败躯壳的毛孔。这感觉极其怪异，不再是地府纯粹精纯的阴气，空气中弥漫的气息粘腻、燥热、混乱不堪。像是混杂了无数种低劣催情药物、汗水和分泌物发酵后的浑浊精气的混合物。
这种垃圾……能吸？！
就在他几乎不抱希望之时，沉寂在他命宫深处的那道微小漩涡，懒洋洋地动了动。一股微不可察、却霸道蛮横的吸力传开。
呼——
一缕缕淡粉色的、泛着淫靡微光的浑浊气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从西面八方向他汇聚。它们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入他那千疮百孔的经脉！
“呃啊！”剧痛瞬间袭来！比饿鬼丹更猛烈！这些驳杂的浊气像是烧红的铁丝，带着灼热和阴毒的酥麻感，刺入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壁！
丹田深处那小小的道体漩涡猛地一颤，似乎被这垃圾给“烫”了一下。它本能地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疯狂的旋转碾磨之力爆发！将那涌入的污秽之气中的躁动、淫邪、狂暴等负面杂质拼命剥离、粉碎、湮灭！
一股极其微弱的、精纯些的阴性气息被强行淬炼出来，温顺地融入丹田气海壁。虽然微弱，但那火辣辣的刺痛感，竟被这一丝阴凉抚平了少许！
与此同时，萧尘清晰地感觉到，这具破烂肉身深处，另一股沉睡的、似乎也源自这道体的力量——代表阳的、燥热的本源之气——竟然被那些被剥离的燥热杂质刺激得微微“活”了一下？虽然依旧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不再是死寂一片！
道体有动静了！它在排斥这垃圾环境，本能地试图吸收转化，维持自身的阴阳平衡？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成了！
虽然比饿鬼丹更痛苦，但有效！
黑暗中，萧尘那张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无声的、冰冷而狰狞的狞笑。
三更梆子敲过，合欢宗外院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污水，露出了它最肮脏寂静的礁石底。大部分角落陷入沉睡，只有巡逻小队凌乱的脚步声和几声夜枭不祥的啼叫在夜色里浮动。
柳媚儿换上了一身贴身的深蓝色夜行劲装，勾勒出峰峦起伏的轮廓，外罩一件不起眼的黑色罩袍。她如同暗夜里的灵猫，轻巧地来到杂物房外，用一根特制铜丝无声拨开了那不算太牢固的门闩。
萧尘靠墙坐着，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如同两点寒星。他喘息依旧粗重，但比起白天如同破风箱的样子，似乎多了那么一点点支撑，至少勉强能扶着墙站起身了。
“能走？”柳媚儿声音压得极低，扫了一眼他佝偻的身影，眉头微蹙。
“……死不了。”萧尘的声音依旧嘶哑，每个字都像砂轮打磨。
柳媚儿不再废话，丢给他一件同样破旧的杂役黑袍和一个散发着劣质香粉味的布套。“套上，把头脸包严实点！跟着我，脚步放轻！若被夜巡的‘夜游神’孙猴子撞见……”她没说下去，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眼神。
两人如同两道鬼影，一前一后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柳媚儿显然对这片最外围的破落院落地形极其熟悉，专挑最偏僻狭窄、堆积杂物散发着恶臭的死角前行。她动作迅捷如狸猫，每一次停顿、侧身，的身躯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或篱笆，展现出的柔韧和警惕，绝不是平日里那个娇媚撩人的外院管事。
萧尘咬着牙紧随其后，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残破的经脉像布满裂口的陶管，道体吞噬转化污秽浊气带来的微薄阴凉能量勉强支撑着他，但依旧走得踉踉跄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冷风像恶鬼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他露在布套外的脖颈，渗入骨头缝。好几次，他看到柳媚儿紧贴在转角后那惊心动魄的腰臀曲线，脑子里却只闪过一个念头：这女人的身手，若放在地府，倒是个不错的鬼盗头目……
穿行在如同迷宫般的废弃巷道，最终在一处散发着一股浓烈、混合了硫磺、焦糊和劣质草药气味的院墙外停下。这是合欢宗最低等的外院丹房区域。
“这就是‘火房’了。真正炼丹师用的好炉子都在内山，这里不过是给外门粗使弟子和炉鼎备些低级淬体液或金疮药的地儿。”柳媚儿声音压得只剩气音，指了指侧面墙角下一个只容狗洞大小、用破木板虚掩着的窄小通风口，“只能钻这儿，运气好能摸点耗子药出来。”语气里满是嫌弃和不屑。
萧尘没吭声，只是喘息着点头。
柳媚儿灵活地拨开木板，率先无声地钻了进去，动作滑溜得像条泥鳅。萧尘深吸一口气，忍着五脏六腑被挤压搓揉的剧痛，也跟着爬了进去。一股混杂着烟尘、草药灰烬和金属冷却后的铁锈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把肺咳出来。
里面是一个极其低矮潮湿的狭窄夹间，估计是堆放燃料的辅料房。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一道半寸宽的缝隙透出的微弱火光——那里连着旁边真正的丹房大屋。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能看到地上堆着一些黑乎乎疑似煤渣的废料和烂草根，墙角还有一堆散发着酸臭味的瓶瓶罐罐。
“快点！拣最烂的渣滓，能装多少装多少！这破地方！”柳媚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和嫌弃，似乎多待一秒都折了她的身份。她动作麻利地扒拉那堆草根堆，拣出几把颜色发暗、叶片焦黄的干草塞进怀里一个破布口袋里。
这正是劣质无比的阴火草，蕴含的阴寒火力十不存一，寻常修士根本看不上眼。
萧尘没动，只是紧贴着那道透光的墙壁缝隙，凝神感应。他催动刚刚恢复一丝丝的道体力量，微弱而霸道的吸力如同无形的触角，向西面八方探去。
果然！丹房中弥漫着浓郁但驳杂的火煞气息，大都是劣质炉火燃烧后的余烬，炽热暴烈还掺杂着草木灰的焦糊味，吸一口都烧得慌。
等等！
就在那堆酸臭刺鼻的破罐子烂瓶底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冰寒和狂暴毁灭气息的独特气息，被道体捕捉到了！
地心火煞！
还是被杂气稀释过的残渣！但这玩意儿在修真界不算顶级灵物，可对他这具纯阴的魂体重塑的肉身而言，正需要一丝霸道酷烈的地火阳煞来引燃那口残存的阳气！尤其是在这污秽阴寒的合欢宗，如同在冰窖里点起了第一簇火苗！
“等等！”萧尘嘶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柳媚儿正焦躁地往破口袋里塞草，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没好气地回头低斥：“作死啊你！捡这些破烂还挑……”
话音未落，萧尘己经踉跄着扑到了墙角那堆酸臭的瓶罐前，不顾肮脏，首接用那双依旧颤抖的手扒拉起来！动作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凶悍劲儿。尘土飞扬，几个破罐子被他扒拉到一边，露出了底下墙角一处极其隐蔽的潮湿凹坑。凹坑底部积蓄着一点点黏稠、暗红如同干涸血迹、却又散发着刺鼻硫磺味和尖锐冰寒气息的……泥浆状东西！这就是那几缕地心火煞气息附着之处！
“地火残泥？”柳媚儿也认出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深深的狐疑覆盖。这玩意儿，比阴火草更差劲！杂质多，蕴含的微弱火煞更是狂暴难驯，别说温养身体，稍有不慎引气入体时就会经脉寸断！这小子……找死吗？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咔哒…哒…哒……”
外面空旷黑暗的丹房大院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清晰、拖沓、带着回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柳媚儿的脸色瞬间煞白！那鞋底磨着青石板的声音她太熟了——正是夜里巡查外院，最油滑也最难缠、被大家私下里叫做“夜游神”的管事孙猴子！这孙子最喜欢半夜巡查顺东西！
“不好！是孙猴子那夜游神！快趴下别动！”柳媚儿声音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猛地扑倒在地，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进墙角一堆破烂筐子后面，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口！完了！要被发现了！这孙猴子心黑手狠嘴又碎，若是被他看到自己和一个半死的炉鼎半夜出现在这……下场不堪设想！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孙猴子那特有的、拖着长音的哼唧小调，还有钥匙碰撞的叮当脆响。他正在逐一检查各个小库房的门锁！
哒……哒……哒……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藏身的这间辅料房门口！一只干瘦的手己经抓住了锈迹斑斑的门把！
萧尘瞳孔猛缩！生死一线间！他浑身剧痛无力，连爬都困难！道体刚刚感受到的地火残泥就在眼前，引子就在手边！难道就要折在这里？
不！决不能！
地府五百年都熬过来了！
一股凶狠暴戾的意志，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几乎是本能地，在柳媚儿绝望的注视下，他猛地将双手狠狠按进了墙角那坑刺鼻难闻的地火残泥之中！
(http://www.220book.com/book/6DH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