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大燕皇都。
这地方，跟天机城那股子铁疙瘩味儿完全不一样。天机城是冰冷的、算计的、齿轮咬合着往前滚的。天启城，是热的，是臭的，是香的，是纸醉金迷的。空气里混杂着脂粉香、酒肉臭、汗味、马粪味，还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属于权力和欲望的腐朽气息。高耸的城墙斑驳陆离，城门口披甲执锐的兵丁眼神凶狠，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流。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穿绫罗绸缎的贵人坐着华丽的马车招摇过市，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人间百态，在这里浓缩得淋漓尽致。
萧尘一行人混在入城的人流里，毫不起眼。萧尘换了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收敛了气息，像个落魄书生。柳清霜依旧白衣，但用面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红菱则换了一身相对素净的藕荷色衣裙，收敛了那股子妖媚劲儿，像个富家小姐的丫鬟。小蝶和赵灵儿（赵青璇）则扮作姐妹，穿着粗布衣裳，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阿蛮则留在城外接应，她那身蛮族特征太明显，进城就是活靶子。
“妈的，这破地方，比地府还让人憋屈。”萧尘低声骂了一句，看着城门口一个兵丁正粗暴地推搡着一个挑着菜筐的老农，心里那股无名火就往上窜。地府是赤裸裸的黑暗和压榨，这里，是披着华丽外衣的吃人。
“噤声。”柳清霜清冷的声音传来，“按沈月给的路线走。”
一行人七拐八绕，避开热闹的主街，钻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一座三层高的朱红楼阁矗立着，雕梁画栋，檐角挂着精致的灯笼，即使在白天也散发着暧昧的光晕。楼前挂着一块巨大的鎏金牌匾——“醉月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和隐约的丝竹之声。
“就是这儿了。”红菱撇撇嘴，“沈狐狸倒是会找地方，这销金窟，确实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呵，男人呐。”
萧尘没理她的阴阳怪气，抬步就往里走。刚到门口，一股更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一个穿着大红绸缎、脸上涂着厚厚脂粉、摇着团扇的中年妇人就扭着腰迎了上来。
“哎哟喂！几位客官，面生得很呐！是听曲儿还是吃酒啊？我们醉月楼的姑娘，那可是皇都一绝！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保管让您满意！”老鸨的声音又尖又嗲，眼神像钩子一样在萧尘和柳清霜身上扫来扫去，尤其看到柳清霜那清冷的气质和身段，眼睛更亮了。
“找人。”萧尘言简意赅，丢出一枚小巧的、刻着复杂云纹的玉牌。这是沈月给的接头信物。
老鸨接过玉牌，脸色微微一变，那夸张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多了几分谨慎和恭敬：“原来是贵客！请随我来！”她不再废话，引着众人穿过喧闹的大堂，沿着铺着红毯的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的环境明显清雅了许多，空气中是淡淡的熏香，丝竹声也变成了清幽的古琴。老鸨将众人引到一间名为“听雨轩”的雅间门口，躬身道：“云裳姑娘在里面等候，几位贵客请进。”说完便识趣地退下了。
推开雕花的木门，一股清雅的兰花香扑面而来。雅间布置得极为雅致，墙上挂着水墨山水，博古架上摆着瓷器玉器，临窗的软榻上，坐着一个女子。
萧尘第一眼看去，心里就蹦出西个字：祸水红颜。
那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轻纱长裙，裙摆绣着几枝淡雅的墨兰。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她正低头抚弄着案几上的一架古琴，侧脸线条柔美得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听到开门声，她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男人失魂落魄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梁挺翘，唇若点朱。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最勾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带着一丝慵懒，一丝忧郁，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意，如同漩涡般能将人的心神吸进去。“‘芙蓉如面柳如眉’，‘回眸一笑百媚生’…沈狐狸手下，果然都是妖精。”红菱在后面用气声嘀咕，语气里带着点酸溜溜的羡慕。
“云裳见过几位贵客。”女子起身，盈盈一礼，声音如同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天然的柔媚。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在萧尘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柳清霜，最后落在红菱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彩。
“云裳姑娘，久仰。”萧尘拱了拱手，大大咧咧地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沈三小姐让我们来找你。”
云裳微微一笑，如同春花绽放：“贵客请坐。沈姐姐的信，云裳收到了。”她亲自为几人斟茶，动作优雅流畅，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素手斟茶露凝香，玉指轻拂惹人狂’…啧啧，这茶还没喝，人先醉了。”红菱接过茶杯，眼神在云裳那双纤纤玉手上流连，语气带着调笑。
云裳似乎习惯了这种目光，并不在意，只是浅浅一笑：“红菱姑娘说笑了。”她看向萧尘，“萧公子，沈姐姐说，你们想知道赵无极的消息？”
“不错。”萧尘点头，“那老狗最近有什么动静？听说他要和玄天宗的长老密会？”
云裳神色一正，慵懒的气质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是的。就在三日后，戌时三刻，赵无极会在他的宰相府‘听涛阁’密会玄天宗司徒长老。此次密会极为隐秘，守卫森严，连府中下人都不得靠近。”
“司徒长老？”柳清霜清冷的声音响起，“玄天宗内门执法堂长老，司徒桀？”
“正是此人。”云裳点头，“此人修为高深，性格阴狠，是赵无极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密会内容？”萧尘追问。
“具体内容尚不清楚，但据我安排在相府的眼线传出的零星消息，似乎与调动京城周边驻军有关。”云裳压低声音，“赵无极最近动作频频，以‘剿匪’为名，频繁调动京畿卫戍部队，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几支禁军。结合他与司徒长老的密会，我怀疑…他们可能在策划一场针对皇城的大动作！目标，很可能是彻底清洗前朝余孽…以及所有潜在的威胁！”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赵灵儿。
赵灵儿脸色一白，双手紧紧攥住衣角。
“另外，”云裳继续说道，“城防军统领，秦猛将军，曾是前朝御林军副统领，对赵家忠心耿耿。赵无极篡位后，他虽被贬，但一首暗中联络旧部。此人…或许可以争取。”
“秦猛？”萧尘记下这个名字。
“还有，”云裳的声音更低了，“赵青璇公主的身份…在朝中一些老臣那里，并非秘密。只是赵无极势大，又有玄天宗撑腰，他们敢怒不敢言。若公主殿下能现身，振臂一呼，或有奇效。”
“知道了。”萧尘点点头，沈月的情报果然精准。他看向云裳，“你帮了大忙。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云裳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随即被深深的忧虑取代：“萧公子快人快语。云裳确实有一事相求。”她咬了咬下唇，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头发紧，“赵无极的义子，赵桀…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他仗着赵无极的权势，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他…他觊觎我己久，多次威逼利诱，要我委身于他。我以卖艺不卖身为由推脱，他便变本加厉，扬言若我再不从，便要拆了这醉月楼，将我强掳回府！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她说着，眼圈泛红，泫然欲泣，那模样，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要心软三分。
“‘恶少垂涎美娇娘，强取豪夺似豺狼’…这赵桀，还真是人如其名，够桀骜不驯的。”红菱在旁边冷笑一声，眼神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姐姐我最喜欢收拾这种不长眼的畜生了！萧尘，这活儿接了！保管让他爽翻天！”
萧尘没理会红菱的兴奋，看着云裳：“你想我们怎么帮你？宰了他？”
云裳连忙摇头：“不！杀了他，赵无极必会疯狂报复，牵连甚广。我只求…只求能彻底摆脱他的纠缠，让他再也不敢打我的主意！”
“让他彻底死心？”萧尘摸了摸下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他以后看见你就绕道走。”
“多谢萧公子！多谢诸位！”云裳感激涕零，深深一拜。她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着复杂纹路的玉符，递给萧尘：“这是沈姐姐让我转交给您的。凭此符，可在皇都‘万通钱庄’支取部分银钱，也可联络沈家在皇都的部分暗线。另外…”她犹豫了一下，又取出一张折叠好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素笺，“这是赵无极府邸的详细地图和守卫分布图，以及司徒长老可能下榻的几处地点。希望对公子有用。”
萧尘接过玉符和地图，入手温润，那素笺上的香气与云裳身上的如出一辙。“‘暗香浮动月黄昏，素笺传情意更深’…啧啧，云裳妹妹，你这地图，可真是香得很呐。”红菱凑过来嗅了嗅，眼神暧昧地在萧尘和云裳之间扫视。
云裳脸颊微红，低下头：“红菱姐姐莫要取笑。”
就在这时，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粗暴的拍门声！
“开门！开门！云裳！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给本少爷开门！”一个嚣张跋扈、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门板被拍得砰砰作响。
云裳脸色瞬间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是…是赵桀！他…他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雅间的门被粗暴地踹开！
一个穿着锦袍、面色苍白、眼袋浮肿、脚步虚浮的年轻男子，在两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护卫簇拥下，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他眼神迷离，浑身酒气，一进门就死死盯住云裳，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嘿嘿…云裳小美人儿…本少爷找你找得好苦啊！躲？我看你今天往哪躲！”
他目光扫过屋内的萧尘等人，看到柳清霜时眼睛一亮，但随即被更浓的醉意和淹没，根本没把萧尘放在眼里，指着云裳就骂：“臭！装什么清高！今天本少爷就要带你回府！让你知道知道厉害！来人！给我把她带走！”
那两个护卫狞笑着就要上前抓人。
萧尘慢悠悠地站起身，挡在云裳面前，看着眼前这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赵桀是吧？你爹没教过你，进门要敲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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