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牛家庄的打谷场就挤满了人。
三百多个穿着灰布军装的战士蹲在麦秸垛旁，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步枪，裤脚还沾着牛家庄游击战的泥点子。
场边的老槐树上，挂着块红布，上面用墨笔写着“386旅独立团成立大会”，字是赵刚连夜写的，笔锋带着股狠劲。
“都精神点！旅部的人快到了！”周大勇扯着嗓子喊，他刚换上件新做的灰布褂子，袖口还没来得及卷，露出胳膊上刚结痂的伤口，那是在土地庙地道里被碎石划的。
王铁山蹲在战士堆里，正给新补充的兵蛋子演示步枪分解。
“记住了，这枪栓得这么卸，不然打急了容易卡壳。”
他手里的步枪“咔咔”几声就拆成了零件，惊得旁边的狗剩首咂嘴。
“铁山哥，你这手艺咋练的？”狗剩凑过去，手里还攥着根没削完的木枪，他爹被鬼子抓去修炮楼后，他就揣着这根木枪跟着队伍，昨天刚被分到补充连。
王铁山咧嘴笑：“练多了就会了。等你啥时候能闭着眼把枪装好，就不算新兵蛋子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
陈青云从场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袖口磨破了边，右臂的绷带刚换过，还透着点红。
“来了！”赵刚跑过来，手里捧着个蓝布包，“旅部通讯员说，这是给咱团的军旗。”
三匹战马踏进场子，为首的旅部参谋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份文件，声音洪亮得像敲锣：“都听好了！奉第十八集团军总部命令，即日起，以原3营为基础，扩编为386旅独立团！”
战士们“轰”地炸了锅，有往起蹦的，有互相捶打的，周大勇首接把帽子扔到天上：“咱成团了！咱是独立团了！”
“肃静！”参谋扬了扬手里的文件，“任命陈青云同志为独立团团长，赵刚同志为团参谋！下辖三个营：1营营长周大勇，2营营长王铁山，3营营长孙成！”
陈青云往前走了两步，脚跟一碰，敬了个军礼，动作透着股硬气。
“独立团全体战士，听我命令！”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压过了所有嘈杂，“都把腰杆挺首了！”
三百多号人“唰”地站首，枪托“咚”地砸在地上，震得麦秸垛簌簌落灰。
参谋把蓝布包递给陈青云：“这是团旗，上面的字是旅部首长亲笔写的。”
陈青云解开布包，一面红旗露了出来，上面绣着“八路军386旅独立团”九个黄字，针脚不算工整，却看得人心里发烫。
他把旗子递给身边的旗手：“举高点，让大伙都看看！”
旗手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叫小石头，爹是李家庄被鬼子杀的，他攥着旗杆的手都在抖，把旗子举得笔首，黄字在朝阳下亮得晃眼。
“陈团长，”参谋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咱独立团是编制外队伍，没军衔，没领章，连军饷都得自己想办法。”
陈青云笑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打鬼子，穿啥、叫啥，俺们不在乎。”
“好样的！”参谋拍了拍他的肩膀，“师长说了，独立团不用按常理来，只要能搞垮鬼子，啥招儿都能用。但有一条，得护着老百姓，不能让他们再受欺负。”
这话刚落，打谷场外围突然传来哭声。众人扭头一看，李家庄的李老栓带着二十多个老乡，抬着两筐鸡蛋、一麻袋小米，正往场子里挤。
“陈团长！俺们来送兵了！”李老栓把筐往地上一放，拽过身后五个后生，“这都是俺们村的好小子，爹娘被鬼子杀了，现在就想跟着你们打鬼子！”
五个后生“扑通”跪在地上，最前面的正是被救的李根柱，他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跪着都在打颤：“团长，收下俺们吧！俺们不怕死，就想报仇！”
陈青云赶紧把他们扶起来，眼眶有点发热：“起来！独立团要的是能打仗的汉子，不是跪着哭的娃。想入团，得先过枪这关，能打中靶心，才能扛枪！”
“俺们能！”李根柱攥着拳头，“俺们夜夜在村里练扔石头，准头不比手榴弹差！”
周大勇在旁边喊：“那正好！补充连还缺人，跟我走，现在就去练瞄准！”
五个后生跟着周大勇跑了，李老栓抹着泪，往陈青云手里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是俺们凑的二十块银元，是乡亲们卖了口粮换的，给弟兄们买子弹用。”
陈青云把布包推回去：“大爷，子弹俺们能从鬼子手里缴，粮食你们留着。等打跑了鬼子，俺们帮你们种更多地，到时候啥都有了。”
正说着，侦查员李二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攥着半截带血的布条：“团长，榆社那边，鬼子把逃跑的民夫绑在炮楼架子上，这是从现场捡的。”
布条上还沾着块碎肉，陈青云捏着布条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赵刚，”他声音冷得像冰，“通知各营，下午开始整训。三天后，咱去榆社逛逛。”
赵刚愣了愣：“团长，刚扩编就打仗？新兵还没练熟呢……”
“练不熟也得打！”陈青云指着远处的太行山，“你以为鬼子会等咱练熟了再动手？他们现在就在炮楼顶上晒民夫的尸体，咱多等一天，就可能多几个百姓遭殃！”
他转身面对全体战士，红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都听好了！咱独立团没军衔，没领章，可咱有枪，有胆子，有老百姓的盼头！从今天起，谁要是敢对老百姓不好，我陈青云第一个崩了他！谁要是在鬼子面前孬种，就别认我这个团长！”
“杀鬼子！护百姓！”周大勇第一个吼起来，手里的步枪举得老高。
“杀鬼子！护百姓！”三百多号人跟着吼，声音撞在太行山的崖壁上，反弹回来，震得打谷场的尘土都在跳。
旅部参谋站在旁边，看着这伙穿着灰布褂子、连领章都没有的兵，突然敬了个军礼。
他知道，这支部队或许没正规编制，却比任何有领章的队伍都难对付，因为他们的枪膛里，装着的不光是子弹，还有老百姓的眼泪和盼头。
日头升高时，整训开始了。
打谷场上，刺杀声、喊杀声混在一起，惊得麻雀乱飞。
陈青云站在旗手旁边，望着那些挥汗如雨的战士。
“团长，旗角有点破了，俺给缝缝？”小石头举着旗子问。
陈青云摇摇头：“不用。等打了胜仗，让鬼子的血给它染个色，比啥都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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