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漳河的水卷着黄沙，拍在河谷的石头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陈青云的裤脚。
他蹲在一块被水冲刷得溜光的青石后，手里的望远镜正对着上游的隘口，那里是日军第108师团西进的必经之路，两侧的山崖像把巨斧，把河道劈成了条窄缝。
“团长，772团的人到了。”赵刚猫着腰跑过来，裤腿沾着泥，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纸条，“这是易团长的信，说他们主力在河谷东侧埋伏，让咱守西侧，等鬼子进了隘口，就上下游同时炸桥，把他们困在里面。”
陈青云接过纸条，就着河水的反光看了看，上面的字迹被水洇了一半，只看清“午时发难”“固守待援”几个字。
他把纸条揣进怀里，抬头看向隘口：“让1营去下游的石拱桥，把炸药埋在桥墩里，周大勇亲自盯着，没我命令不准炸。”
“2营跟我守西侧山崖，”他又转向王铁山，“把重机枪架在那块突出的岩石上，枪口对准隘口出口，只要鬼子露头就打。”
王铁山往那岩石上瞅了瞅，眉头皱起来：“团长，那地方太显眼，鬼子的掷弹筒一准盯上。”
“就是要让他们盯上。”陈青云扯了扯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的衣领，“咱越显眼，鬼子越以为咱主力在这儿，才不会防备772团那边。”
正说着，上游传来“哒哒”的马达声，隐约还夹杂着鞭子抽打的脆响。
陈青云赶紧举起望远镜，只见一队日军卡车正顺着河道边的土路往隘口挪，最前面的卡车棚顶上架着歪把子机枪，车斗里挤满了戴钢盔的鬼子，而在卡车中间，竟夹杂着十几辆独轮车，车上捆着密密麻麻的人，全是被抓的百姓，绳子把他们串成了长串，像串待宰的牲口。
“狗日的！”周大勇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拳头捏得咯吱响，“把老乡当肉盾！这他妈也配叫军队？”
陈青云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望远镜，镜筒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他看见一个穿和服的鬼子军官，正站在第三辆卡车的踏板上，手里的马鞭一下下抽在推车的老乡背上，嘴里喊着“快些”，有个老汉脚下一滑，独轮车翻了，鬼子上去就是一枪托，把老汉打得趴在地上首抽抽。
“团长，咱不能等了！”王铁山的声音带着颤，“再让他们往前走，老乡们就全成了活靶子！”
陈青云没说话，目光扫过西侧山崖的灌木丛，那里藏着2营的战士，每个人的枪口都对着隘口，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他又看向东侧的山崖，那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772团的人想必也看见了这一幕。
“让1营先别炸桥，”陈青云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周大勇，你带一个连，从河谷侧面的小路绕过去，尽量靠近那些独轮车，见机行事——能救一个是一个。”
“得嘞！”周大勇抄起步枪就往侧面跑，战士们紧随其后，身影很快消失在乱石堆里。
日军的车队渐渐靠近隘口，最前面的卡车刚要拐进窄缝，突然停了下来。
那个和服军官跳下车，举着望远镜往两侧山崖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突然对身边的鬼子喊了句什么，几个鬼子立刻端着枪，开始驱赶独轮车往隘口里走，他们要用老乡趟雷。
“打！”陈青云猛地站起身，驳壳枪对着和服军官就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擦着军官的耳朵飞过，打在卡车的铁皮上，溅起一串火星。
两侧山崖的枪声同时响了起来，772团的机枪在东侧“哒哒”怒吼，2营的重机枪在西侧“咚咚”咆哮，子弹像两条火龙，在隘口上空交织成网。
最前面的卡车司机被流弹打中，方向盘一歪，卡车“哐当”撞在山崖上，后面的车来不及刹车，撞成了一团，日军顿时乱成一锅粥。
车斗里的鬼子纷纷往下跳，却被两侧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只能趴在地上胡乱开枪。
“救老乡！”周大勇的吼声从河谷侧面传来。
他带着战士们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冲到独轮车旁，挥刀砍断捆着老乡的绳子。
被捆的老乡们愣了愣，随即疯了似的往两侧的乱石堆里钻，有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跑得慢，周大勇一把将她们拽到石头后，自己转身用步枪顶住了扑过来的鬼子。
“八嘎！”和服军官举着指挥刀，逼着后面的鬼子往前冲。
有个鬼子端着刺刀，竟朝着逃跑的老乡扎去，陈青云看得眼都红了，举枪瞄准，子弹正中那鬼子的后心。
“重机枪！压制住那个军官！”陈青云吼道。
王铁山调转枪口，重机枪的子弹“嗖嗖”地扫向和服军官周围，打得他赶紧躲到卡车底下，指挥刀掉在地上，被流弹打成了两截。
就在这时，隘口上游突然传来“轰隆”一声，是772团炸了上游的木桥。
下游的周大勇听见动静，也对着石拱桥的方向喊了声“炸”，随即传来第二声巨响，石拱桥的桥墩塌了一半，正好把日军的退路堵死。
“困在里面了！”赵刚兴奋地喊，手里的步枪也打得欢。
陈青云却没笑，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还没跑出来的老乡身上，至少还有几十个被堵在隘口中间，日军正用他们当盾牌，往西侧山崖下扔手榴弹。
一个老汉被手榴弹的气浪掀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再也没动弹。
“王铁山，掩护我！”陈青云突然拽起身边的炸药包，“我去炸掉那辆挡路的卡车，给老乡们开条路！”
“团长你疯了！”王铁山一把拉住他，“那地方在鬼子火力网里，冲过去就是送死！”
“总不能看着老乡被活活炸死！”陈青云甩开他的手，往身上捆了两颗手榴弹，“告诉772团，往两侧山崖打，别伤着老乡！”
他猫着腰，借着卡车的掩护往前挪，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旁边的石头上，迸出的火星溅在他脸上。
离那辆撞崖的卡车还有几步远时，一个鬼子突然从车底钻出来，举着刺刀就往他胸口捅，陈青云猛地侧身，手里的炸药包砸在鬼子头上，趁他发懵的瞬间，一把将导火索拽燃，塞进了卡车的驾驶室。
“轰隆——”
卡车被炸得翻了个底朝天，堵在隘口的障碍没了。
“老乡们！往这边跑！”陈青云扯着嗓子喊，声音因为用力而发哑。
被堵的老乡们像潮水似的往西侧山崖下涌，有个瘸腿的少年跑不动，陈青云弯腰把他扛在肩上，往石堆后冲。
刚跑两步，就听见“嗖”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打在少年的腿上，少年“哎哟”一声，血顺着裤腿往下流。
“忍着点！”陈青云咬着牙，加快了脚步，身后的枪声、爆炸声混在一起，震得河谷都在颤。
把少年交到卫生员手里时，陈青云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弹片划了道口子，血正顺着袖子往下滴。
他抬头看向隘口，日军还在负隅顽抗，但老乡们己经大部分逃了出来，正被战士们往安全地带转移。
“团长，772团的易团长派人来问，要不要现在发起总攻？”赵刚跑过来问。
陈青云往河谷里望了望，夕阳正把河水染成血红色，鬼子的尸体顺着水流漂下来，撞在石头上“咚咚”作响。
“再等等，”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让老乡们走远点，别被流弹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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