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血的破布，沉沉压在长乐村河谷上。
残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水面，把漂浮的尸体染成紫黑色，河风卷着硝烟味，吹得崖壁上的野草“沙沙”作响，像是在数着地上的尸体。
“团长！3营快顶不住了！”通讯员小李连滚带爬地从山坳方向跑过来，裤腿被撕开个大口子，露出的小腿上划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鬼子预备队疯了似的往上冲，孙营长让我来求支援！”
陈青云刚在岩石后包扎好胳膊，听见这话猛地站起来，绷带被扯得生疼。
他往山坳方向望去，那里的枪声密得像炒豆子，还夹杂着掷弹筒的轰鸣，火光把山坳口的夜空照得忽明忽暗。
“王铁山！”他吼道，“把重机枪班调给3营！告诉孙成，就是拼到最后一个人，也得把山坳守住！”
王铁山正蹲在掩体后给机枪换弹匣，闻言把弹匣往地上一磕：“团长，重机枪一走，西侧崖壁的火力就弱了！河谷里的鬼子要是反扑……”
“反扑也得守！”陈青云抓起地上的步枪，枪托在石头上磕得“邦邦”响，“山坳是鬼子唯一的退路，他们肯定往死里冲！丢了山坳，咱的合围就成了笑话！”
王铁山咬咬牙，冲身边的机枪手喊：“小张，带两挺歪把子跟我走！剩下的人听团长指挥，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崩了他！”
重机枪班刚钻进山坳，河谷中央突然传来一阵怪叫。
陈青云低头一看，那些被压缩在河滩上的鬼子，竟举着刺刀往772团的阵地冲，最前面的几个浑身是火，像团火球似的往前滚，772团的战士们被这不要命的架势逼得后退了两步。
“周大勇！给772团侧击！”陈青云吼道。
周大勇正带着1营清理卡车残骸后的残敌，闻言立刻调转方向，一排手榴弹扔过去，在冲锋的鬼子中间炸开，火团里的鬼子惨叫着倒下，冲锋的阵型顿时乱了。
“易团长！稳住！”陈青云对着东侧崖壁喊。
772团的阵地上传来易团长的回应：“青云放心！老子的人还没怂过！”话音刚落，东侧崖壁的机枪突然猛吼起来，子弹像条鞭子，把冲在最前面的鬼子抽倒了一片。
就在这时，山坳方向的枪声突然稀了些。
陈青云心里一紧，刚想让赵刚去看看，就见王铁山拖着个伤员从山坳里钻出来，他的胳膊上插着块弹片，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在夜色里像串红珠子。
“团长，孙营长……孙营长牺牲了！”王铁山的声音发颤，“他为了炸掉鬼子的重机枪，抱着炸药包跟鬼子同归于尽了……”
陈青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下。
孙成的脸在他眼前晃，那个总爱咧着嘴笑，说自己炸碉堡比吃饭还熟练的3营营长，早上出发前还跟他说：“团长，等打完这仗，俺请你吃俺媳妇做的红薯干。”
“操他娘的小日本！”陈青云猛地端起步枪，对着山坳方向连开三枪，子弹打在岩石上，迸出的火星照亮了他眼里的红血丝，“赵刚！跟我去山坳！”
“团长你不能去！”赵刚死死拉住他，“你是一团之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放开！”陈青云甩开他的手，声音像淬了冰，“孙成能抱着炸药包冲，我陈青云就不能去替他守住阵地？”他往身上缠了两颗手榴弹，抓起一把刺刀别在腰间，“1营跟我上！让鬼子知道，咱独立团的阵地，丢不了！”
周大勇早带着1营跟了上来，战士们的眼睛都红着，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检查枪支，往怀里揣手榴弹。
周大勇走到陈青云身边，把自己的步枪塞给他：“团长，用我的，这枪准。”
他自己捡起地上的一把日军步枪，刺刀上还沾着血。
冲进山坳时，3营的战士正跟鬼子绞在一起。
没有枪声，只有刺刀捅进肉里的“噗嗤”声，还有骨头被砸碎的闷响。
一个年轻战士被三个鬼子围在中间，他的步枪断了，却抱着个鬼子咬，首到被刺刀从背后捅穿，嘴里还死死咬着鬼子的耳朵。
“杀！”陈青云举着刺刀冲进去，第一个就撞见那个举着军刀的鬼子小队长，正是孙成牺牲前要炸掉的目标。
小队长举刀就劈，陈青云侧身躲过，刺刀顺着他的胳膊划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小队长疼得怪叫，反手一刀捅向陈青云的肚子，陈青云猛地往后一仰，军刀擦着他的胸口划过，带起的风刮得皮肤生疼。
“狗日的！”周大勇从侧面扑过来，一刺刀扎进小队长的后腰，刺刀从前面穿出来，带着点红的白的。
小队长的军刀“哐当”掉在地上，转身想抓周大勇，陈青云趁机一刺刀捅进他的喉咙，血喷了陈青云一脸，热得烫人。
山坳里的战斗成了混战。
战士们跟鬼子抱在一起滚在地上，用石头砸，用牙咬，有的战士被鬼子压在身下，就拉响身上的手榴弹，一声巨响后，地上只留下片模糊的血肉。
陈青云的胳膊被刺刀划了道口子，血顺着步枪的木托往下流，把枪托染成了暗红色，但他像没感觉似的，只是机械地挥舞着刺刀，每一次捅刺都带着风声。
“团长！快看！”赵刚突然指着河谷方向。
陈青云抬头一看，只见772团的战士己经冲到了河滩中央，红旗在火光里格外显眼，河谷里的鬼子被分割成了好几块，枪声渐渐稀了下去。
而山坳外，772团的预备队正往这边赶，火把像条火龙，把山坳口照得通明。
“鬼子要完了！”周大勇兴奋地喊，一刺刀结果了最后一个鬼子。
陈青云却没动，他蹲在地上，看着孙成牺牲的地方，那里只有个被炸塌的土坑，坑边散落着半只军鞋，是孙成的。
他伸手捡起军鞋，鞋帮上还沾着块没炸烂的布条，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孙”字。
“孙成……”陈青云的声音哑得像破锣，“看见了吗？阵地守住了……鬼子跑不了了……”
山坳外传来了772团的冲锋号，嘹亮得像要把夜空撕开。
陈青云把军鞋揣进怀里，站起身，对着战士们喊道：“把牺牲的弟兄们抬出来，咱不能让他们埋在这儿。”
战士们默默地开始清理战场，把牺牲的战友一个个抬到山坳外的平地上。
月光照在他们脸上，有的还睁着眼，有的嘴角带着笑，像是只是睡着了。
周大勇在一个牺牲的小鬼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块没吃完的窝头，还有张画着歪歪扭扭小人的纸，大概是他妹妹画的。
“团长，河谷里的鬼子投降了。”赵刚跑过来说，声音里带着疲惫。
陈青云往河谷望去，那里的火光渐渐小了，只有零星的枪声还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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