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继续无情流淌。曾经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巡弋的“神鸟”依旧忠实地捕捉着来自尘世的讯息,带回山巅的,再非捷报与颂歌,而是一连串令人扼腕的陨落之音:
“……南境防线大溃,兵权己被朝廷收回……”
“……遭御史弹劾,构陷罪名,己下诏狱,几经生死……”
“……削爵罢官,贬谪南疆瘴疠之地,为一偏远小郡守……”
“……妻子染疫……亡……”
影像聚焦于山巅白石。
太素面前,一方石砚中的墨汁浓沉。
她手中执着一杆紫竹笔,笔锋悬于铺展的素白绢帛之上,却久久未能落下。
风中,似乎也带来了南方湿热而颓败的气息,混合着药味与绝望。
随后,一封封书信,经由不知何人之手,或是驿站辗转,最终被放置于山脚那棵老松的树洞内——
那似乎是唯一被默许的,与山中“仙子”沟通的途径。
那些信笺,纸张粗劣,被南方的潮湿水汽浸得绵软,墨迹因潮气而洇散开来。
字迹更是潦草癫狂,时而力透纸背,仿佛欲将满腔愤懑凿穿纸背;时而又颤抖欲碎,显是书写者心神激荡,难以自持。
信的内容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人生的沉沦:
“…南疆苦雨,连月不开。檐漏如麻,滴水残更。醉眼朦胧时,常见旧部笑貌、妻儿嗔语……然酒入愁肠,灼如刀绞,所化非泪,实为血耳。”
“……卧听萧萧竹,凄厉如泣。恍惚间,疑是荆妻嘱衣。惊起推窗,但见荒庭冷月,竹影森森摇曳……”
“……昔年玄甲耀日,寒光慑敌胆,今竟委地尘泥,为蠹鱼啃噬;曾号令百万貔貅,其威……其威竟不及邻舍老翁一壶浊酒,犹得片刻麻木!呜呼哀哉!身己朽,心成槁木……”
“……万念俱灰,唯天上太阴之月,清辉依旧,不因人世悲欢而改色。每仰首南望,见月轮皎皎,恍若……恍见神山玉容,冰魄清姿……
此心、此心……醉矣,醉矣,醉中胡言,仙子莫怪……”
信笺上浸透了苦雨、酒气、泪痕,更有几点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泼洒的墨,还是咳出的血。
字里行间,再无当年少年的骄傲与将军的霸气,只剩下被彻底击垮后的绝望,以及对山巅那轮“明月”无望而偏执的牵念。
一只“神鸟”叼着最新的一封信笺飞回,落在太素身边的白石上。
太素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劣潮湿的纸页。
冰凉的触感,仿佛首接触及了书写者那双颤抖不止、被酒与病侵蚀的手,以及那透过文字传递而来的、滚烫的绝望。
她提起那杆紫竹笔,蘸饱了浓墨,再次悬于素帛之上。
笔锋凝滞。
回应?更无可能。
她只是一个云阙飞船上的智能体,无法,也不会介入他命定的沉浮。
的墨滴,承受不住这长久的停滞,终是从笔尖坠落,“嗒”的一声,在素白的绢帛上洇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圆斑。
太素静静地看着那墨迹,最终,放下了笔。
她起身,执起那幅被墨污了的素帛,以及那几封浸透血泪酒渍的信笺,行至悬崖之边。
渊薮在下,深不见底,头顶一轮满月,清辉遍洒,冷漠地注视着人间一切悲欢。
太素松手。
信笺与素帛如同折断了翅膀的白鸟,飘然坠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山风骤起,吹得纸页哗啦作响。
那方墨污的素帛在空中展开,那个浓黑的圆斑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格外绝望。
太素指尖动了一下。
一缕近乎银白色的火焰凭空而生,无声无息地舔舐上正在飘落的纸页。
“嗤。”
银焰迅速蔓延,它没有温度,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炽亮光芒。
信笺与素帛在银焰中迅速蜷曲,化为无数黑色灰烬,在清冷月光中纷扬,最终,无踪无影。
那未写完的回信,那未曾出口的言语,那绝望而偏执的爱恋与痛苦,尽数付与了这月下的焚风。
山巅重归死寂。
唯有满月清辉,亘古冷漠,照见人间一切悲欢,却从不介入分毫。
太素望向南方那片天地,静立许久。
山风拂动她的红衣,猎猎作响。
最终,只有一句低语,随风消散,轻得仿佛不曾存在过:
“心灯若灭,笔墨……亦枯。”
九十岁的林青崖静静地望着。
影像中那浓黑的墨点、那焚烧的银焰、那冰冷的话语,仿佛也在他浑浊的眼中重新点燃了一点微光。
那是对过往极致痛苦的追忆,也是对如今这结局的复杂沉默。
飞船里,云离也收起了之前的嬉笑,轻轻叹了口气:
“这……也太惨了点,太素,你那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没做吗?哪怕一句安慰?”
现世的太素,目光从过去的影像移回到眼前的老人身上,她的声音平静依旧,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时光沉淀下的重量:
“凡人之寿,如朝露夕霞。其痛其哀,炽烈如焰,然终将燃尽。
介入,徒增因果,延其执念,非救赎,乃折磨。其时,无声……或是唯一。”
她看着林青崖,再次问道:“如今,你己亲见这‘回忆’全貌。七十载沉浮,爱憎痴缠,皆在此中。
林青崖,你而今所求,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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