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独坐于上首席位,周遭虽宾客满堂,却无一人敢贸然贴近与她同席,空出一圈微妙的距离。
她执起桌上略显粗陋的木筷,好奇地夹向盘中那尾瞧着还算完整的蒸鱼头。
鱼肉入口,她那精致如画的眉眼便轻轻蹙起,腥气未尽,土味犹存,调味更是寡淡,仅有的调味似乎只有些许粗盐和不知名的草药,完全压不住水产本身的杂味。
她不信邪,又伸筷夹向另一盘看上去烹制得颇为费心的红烧鹿肉。
鹿肉炖得倒是软烂,可入口依旧腥臊,那所谓的“红烧”酱汁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涩味和苦味,连盐都带着杂质没除尽的苦涩。
味道甚至还不如她飞船里那些成分明确,味道至少层次分明的营养液。
与云离同坐一桌的,皆是村中颇有头脸的人物,村长、乡老、富户之流,最是懂得察言观色。
云离那细微的蹙眉与浅尝辄止,虽无声无息,却早己落入他们眼中。
几人暗中交换了眼色,心下皆是一凛。
这一桌菜肴,己是村里能拿出的最高规格,便是村长家也非年节不得享用,尤其是那细盐和香料,所费不菲。
这女子竟还嫌弃?
座中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似是村中耆老,轻咳一声,举杯向云离,言语间带着试探,面上堆起恭敬笑意: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老朽斗胆,敬贵客一杯,不知贵客乡何处?府上高堂可还安泰?”
云离闻声抬眸,见众人目光皆聚于己身,那老者举杯对着自己,便知是在与她说话。
她放下竹筷,坐姿依旧优雅,回以一个带着些许茫然却又礼貌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老者见状,面上笑意不减反增,呵呵一笑,自顾自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仿佛方才只是寻常敬酒,并未期待回答。
桌上众人也都是人精,立刻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婚宴之上,岂能因些许疑虑便坏了气氛?
更何况,谁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去开罪一个来历不明却气度慑人的角色。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众人纷纷向坐在主位的新郎父亲道贺:
“张老哥,恭喜恭喜!听闻新妇贤良淑德,更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皆有涉猎,真是好福气啊!”
那张姓主家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摆手谦逊:“李老弟过誉了,过誉了!犬子愚钝,倒是你家郎君,娶得那房媳妇才是真真能干,里外一把好手!”
他们说话间,也不忘时不时将话头似有若无地引向云离,虽知她似听不懂,仍会有人不时笑着向她这个方向举杯,或是指着某道菜似是邀请。
见她无反应,便自然有旁人接话,譬如“这般喜庆,小姐瞧着也开心”、“这酒水粗陋,怕是入不了小姐尊口”之类。
见云离只是安静听着,他们便又自然地将话接回去,彼此应和,竟也将场面维持得热热闹闹,丝毫不显冷落。
正说笑间,只听外面鼓乐声愈发响亮喧天,夹杂着孩童兴奋的起哄声。
有人高喊:“新娘子来啦!新郎官牵着新娘子过来啦!”
但见院门处,人群分开,新郎官依旧骑着那匹驽马在前,满面春风。
身后,大红花轿稳稳落地,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喜娘搀扶而下,步步生莲,走向院内临时搭起的喜堂。
喜堂之上,赞礼者高唱:“吉时己到——!”
“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转身,对着天地桌盈盈下拜。
“二拜高堂——”
新人又向端坐上方、笑得合不拢嘴的张姓主家及夫人行礼。
“夫妻对拜——”
新人相对而立,深深一揖。
礼成,院内欢声雷动,喜庆气氛达到高潮。
新郎用一杆镶着红布的秤杆,小心翼翼地将新娘的盖头挑开一角,露出新娘含羞带怯的娇美容颜,又引来一阵叫好。
云离静静看着这古朴又充满仪式感的婚礼程序,眼中流露出好奇与思索,与她看过的历史资料影像渐渐重合。
然而,就在这礼毕,众人正准备开席畅饮之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大的嘈杂喧哗之声,马蹄声、呵斥声、妇孺的惊哭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几名穿着皂隶公服,腰挎铁尺的衙役猛地推开拦阻的村民,大步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手持盖着县衙大印的公文。
他目光扫过满院惊愕的宾客,最后落在主家张老汉脸上,厉声喝道: “县尊大人有令!所有倚山临水人家,即刻收拾细软,迁往高处暂避!
天灾将至,违令者,枷锁示众!”
张老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喝令吓得一哆嗦,手中的酒碗差点摔落。
他下意识地看向同桌的村长,眼中满是惊疑与询问,这等大事,若有县衙文书,理应先经过村里才对。
村长也是一脸茫然,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从未接到过任何风声。
新县令刚到任,怎会突然下达如此紧急又古怪的命令?
张老汉心下稍定,再看这几个衙役虽然面色冷硬,却也不像以往那般一上来就锁人砸东西,反倒更像是虚张声势?
他浸淫乡里多年,深知这些衙役胥吏的做派,心下便认定了八九分:定是看自家办喜事,想来讹点酒钱!
真是晦气!
但破财免灾的道理他懂,万万不能让这喜事被搅黄,不然他张家可就成了全村的笑柄了。
他连忙挤出笑容,快步上前,借着袖子的遮掩,将一小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塞向那为首衙役的手中,语气讨好道:
“各位官爷辛苦,辛苦!
今日恰逢小儿大喜,官爷们来得巧,不如喝杯水酒沾沾喜气?
这点小意思,给官爷们润润嗓子,千万行个方便……”
那衙役头目感觉到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眼神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
这意外之财,说不心动是假的,以往这般“例行公事”,捞点好处也是常有的。
但他猛地想起新县令那日在大堂上拍印厉喝、赌上前程性命的模样,又想起那封据说连同官服一起急送郡守的“仙遇”文书,心里顿时一个激灵。
这新老爷行事迥异常人,谁也摸不清他的底细和脾性。
万一他真是铁了心要办成此事,自己此刻收了钱误了事,回头查起来,岂不是撞在了刀口上?
到时候恐怕不是丢饭碗那么简单!
想及此处,他脸上那点犹豫瞬间被强压下去,换上一副更加不耐烦乃至凶狠的表情,猛地将张老汉的手推开,碎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混账东西!”衙役头目厉声骂道,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八度,试图掩盖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心虚。
“谁要你的臭钱!老子没跟你开玩笑!这是县尊大人亲自下的死命令!天就要塌了,泥龙就要翻身了!
你们这村子首当其冲!
不想死的,就赶紧收拾东西滚去城内高地!
再敢啰嗦拖延,视为抗命,全部锁拿回衙,重重治罪!”
他身后的衙役们也纷纷抽出铁尺锁链,哐当作响,凶相毕露,彻底打破了方才还有的一丝转圜余地。
满院宾客顿时哗然,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喜庆的乐声早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恐慌的窃窃私语和女眷们的低泣声。
张老汉脸色煞白,连连后退,看着地上那枚孤零零的碎银和衙役们毫不作伪的凶狠,终于意识到。
这些人,恐怕不是来要钱的,而是真的要赶他们走!
而坐于主位置上的云离,侧头听着重新在落到自己肩上赤鸟的翻译,才搞懂前因后果,原来太素说的泥石流冲的就是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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