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铺旅馆的霉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时，秦著深正蜷缩在床角翻着那本创业杂志。阳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同屋的男人打着赤膊整理行李，劣质烟草的烟雾缭绕着飘过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
“小子，还没找到工作？” 男人吐了个烟圈，斜眼看着他怀里的杂志，“看这些玩意儿没用，城里找工作要么靠关系，要么靠文凭，你啥都没有，不如早点回乡下。”
秦著深捏紧杂志的边角，纸页被攥得发皱。他没接话，默默把杂志塞进帆布包。这几天他跑遍了人才市场和大小招聘会，脚底板磨出了水泡，换来的却是一次次拒绝。林晓燕决绝的背影总在眼前晃动，那句 “你配不上我” 像针一样扎在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只剩下三十多块。这点钱连明天的住宿费都不够，更别说吃饭了。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他才想起自己昨天只啃了半个馒头。
“出去转转。” 他低声对自己说，抓起帆布包走出旅馆。
城中村的巷子像迷宫一样曲折，墙头上的电线缠成一团乱麻，污水顺着墙角的沟壑流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路边的小贩支起摊子，廉价的衣物和盗版光碟挂满了竹竿，扩音器里重复着刺耳的促销广告。秦著深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路过一家包子铺时，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让他停下脚步。蒸笼揭开的瞬间，香气顺着鼻腔钻进心里，勾起了胃里的馋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犹豫半天还是转身离开 —— 他想留着钱买瓶酒。
酒精成了这几天唯一能慰藉他的东西。白天被拒绝的屈辱，夜晚思念的煎熬，都能在辛辣的白酒里暂时消融。他知道这样不对，知道母亲要是看见他这样会心疼，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现实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在中央，只有醉了才能暂时忘记窒息的痛苦。
傍晚时分，秦著深走到了城中村边缘的夜市。霓虹灯在渐暗的天色里次第亮起，烧烤摊的油烟混着孜然味在空气中弥漫，小贩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酒瓶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喧嚣的市井画卷。他在路边的烟酒店买了瓶二锅头，老板用塑料袋把酒瓶套好递给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同情。
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下，拧开酒瓶首接往嘴里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激起一阵温热的暖流。他呛得咳嗽起来，眼泪却趁机流了出来。借着酒劲，这些天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为什么？” 他对着酒瓶喃喃自语，“我到底哪里不好？”
他想起和林晓燕第一次约会的场景。那是在县城的电影院，他攥着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电影票，手心全是汗。林晓燕穿着新买的连衣裙，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说他身上有股书生气。散场后他送她回家，在月光下的田埂上，他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好日子还没到来，人却先变了。
秦著深又猛灌了一大口酒，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看到夜市里成双成对的情侣，女孩依偎在男孩怀里撒娇，男孩宠溺地给女孩剥虾。这场景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赶紧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
“哟，这不是秦著深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一个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秦著深抬头，看到两个穿着花哨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面前，是和他同村来省城打工的张强和李伟。张强在工地当小包工头，李伟跟着他干活，两人在村里时就总爱嘲笑秦著深 “读死书”。
“关你们什么事。” 秦著深别过头，不想理他们。
“怎么不关我们事？听说你去找林晓燕了？” 张强蹲在他面前，笑得不怀好意，“人家现在可是 KTV 的领班，身边围着的都是老板，哪还看得上你这个穷小子。”
“你胡说什么！” 秦著深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吱响。
“我胡说？” 张强嗤笑一声，“昨天我还看见林晓燕坐王总的车呢，两人亲亲密密的，不知道多恩爱。你啊，早就被甩了还蒙在鼓里。”
李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秦著深，我劝你还是现实点。林晓燕那种女人，本来就不是你能留住的。你一个初中毕业的，还想娶漂亮媳妇？做梦吧！”
他们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秦著深心上，把他最后一点尊严撕得粉碎。他想起林晓燕鄙夷的眼神，想起招聘主管轻蔑的笑容，想起乡亲们惋惜的叹气，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打死你们这两个胡说八道的！” 他红着眼冲上去，一拳打在张强脸上。
张强没想到他敢动手，捂着流血的嘴角后退两步，随即恼羞成怒地扑上来：“反了你了！敢打我！”
三个人扭打在一起，秦著深虽然平时老实，但被逼到绝路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他把李伟推倒在地，正想继续上前，却被张强从背后抱住。夜市的摊主和食客围了过来，有人喊着 “别打了”，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个穿着制服的城管跑过来，厉声呵斥。
张强和李伟见状赶紧停手，恶人先告状：“城管同志，他喝醉了打人！”
秦著深气得浑身发抖，却因为喝了酒，说话都颠三倒西：“他们…… 他们胡说八道……”
城管看秦著深一身酒气，又衣衫褴褛，皱着眉头说：“跟我去趟派出所！”
“我不去！我没做错事！” 秦著深挣扎着，却被城管死死按住。
就在这时，一个摆摊卖水果的大妈站出来说：“同志，我看见了，是这两个人先挑衅的，这小伙子也是被气坏了。”
周围几个围观的人也纷纷附和：“是啊，那两人嘴太欠了。”
“算了算了，都是老乡，误会一场。”
城管看众怒难犯，瞪了张强和李伟一眼：“以后不准惹事！” 又转向秦著深，“你也少喝点酒，有什么事好好解决，别动不动就打架。”
张强和李伟悻悻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秦著深一眼。围观的人渐渐散去，秦著深瘫坐在地上，感觉浑身酸痛。卖水果的大妈递给他一瓶水：“小伙子，擦擦脸吧。不值得为那种人生气。”
秦著深接过水，声音沙哑地说了声 “谢谢”。他拧开水瓶喝了几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稍微清醒了些。刚才的冲动过后，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他连为自己辩解都那么苍白无力，就因为他穷，他没学历，就活该被人欺负吗？
夜幕完全降临，夜市的人越来越多。秦著深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他不敢回旅馆，怕遇到张强他们报复；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偌大的城市，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走到一条河边，晚风带着水汽吹过来，稍微驱散了些酒意。河对岸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霓虹闪烁的广告牌映在水里，随着波浪晃动，像一个虚幻的梦境。秦著深坐在河边的台阶上，又开始往嘴里灌酒。
酒瓶见了底，他却感觉越来越清醒，心里的痛苦也越来越清晰。他想起母亲佝偻的背影，想起她把钱塞进他手里时不舍的眼神；想起三叔公塞给他的核桃，想起二丫送他的布偶；想起自己离开家时的豪言壮语……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他对着河水问，声音哽咽，“是不是我真的就该一辈子刨黄土？”
河水静静地流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远处传来汽笛声，悠长而悲凉，像是在为他哭泣。秦著深把空酒瓶扔进河里，看着它打着旋儿漂向远方，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孙子兵法》，借着远处的灯光翻看着。书上的字迹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模糊，他却还是一眼看到了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那句话。他想起自己写的批注：“成败在己，不在天命。”
“是啊，成败在己。” 他喃喃自语，“不能就这么放弃。”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秦著深赶紧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娘，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著深啊，你吃饭了吗？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担忧。
“娘，我吃过了，工作…… 正在找，快找到了。” 秦著深强忍着眼泪，“您别担心，我在这边挺好的，老板和同事都对我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明显松了口气，“城里不比家里，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吃……”
挂了电话，秦著深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恨自己撒谎，恨自己让母亲担心，更恨自己的无能。但哭完之后，心里却舒服了许多，仿佛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哭了出去。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晚风吹干了他的眼泪，也吹醒了他的理智。他知道，喝酒解决不了问题，自怨自艾也改变不了现状。他必须振作起来，为了母亲，为了那些相信他的人，也为了证明给自己看。
秦著深把帆布包甩到肩上，虽然脚步还有些踉跄，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他朝着夜市的方向走去，那里还有几家亮着灯的小吃摊，他想找个地方打零工，哪怕是洗碗端盘子也行。
路过一家烧烤摊时，老板正忙得不可开交。秦著深犹豫了一下，走上前问：“老板，您这儿要人帮忙吗？我不要工钱，管顿饭就行。”
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看他一身酒气，皱着眉头刚想拒绝，看到他眼里的恳求，又心软了：“行吧，帮我端端盘子，收拾收拾桌子。”
秦著深喜出望外，赶紧洗手干活。他端盘子、擦桌子、扫地，虽然因为喝了酒有些头晕，但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老板看他手脚麻利，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快收摊时，老板递给他一碗炒面：“快吃吧，看你饿坏了。”
秦著深接过炒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眼泪却忍不住掉进碗里。这几天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谢谢老板。” 他哽咽着说。
老板摆摆手：“小伙子，遇到难处了？”
秦著深点点头，把自己的遭遇简单说了说。
老板叹了口气：“谁还没遇到过坎儿？我年轻的时候也被骗过，身无分文睡过桥洞。没事，挺过去就好了。我这儿缺个帮手，你要是不嫌弃，明天来上班吧，一个月三千，管吃住。”
秦著深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板，您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看你是个实在人。”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以后会好起来的。”
秦著深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鞠躬：“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收摊后，老板让他在烧烤摊后面的小隔间休息。虽然只是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铺着稻草的地铺硌得慌，但秦著深却觉得无比安心。他躺在地铺上，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油烟味，心里百感交集。
这几天的经历像一场噩梦，被拒绝、被抛弃、被嘲笑、被殴打，他几乎被现实击垮。但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却遇到了善良的水果摊大妈和烧烤摊老板，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秦著深从帆布包里拿出那本《孙子兵法》，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翻到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那一页。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书页，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稳，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但他己经做好了准备，不再畏惧困难，不再害怕拒绝。他要像书里说的那样，隐忍待发，厚积薄发，总有一天，要在这座城市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夜色深沉，秦著深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他不再是那个被人瞧不起的农村小伙，而是站在自己的公司里，自信地和客户交谈。母亲坐在台下，骄傲地看着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秦著深己经醒了。他洗了把脸，感觉神清气爽。虽然宿醉让他头疼，但心里却充满了力量。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眼神坚定而自信。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也将翻开新的一页。街头的买醉和愁肠百结，都将成为过去，未来的路，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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